《文手挑战》苏牧冉

2、凝脂

　　她年轻的时候艳冠群芳，老了依旧是风姿绰约，容貌无双。
　　但她一生未嫁。

　　小镇上，开着一家胭脂铺，名为凝脂。老板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才来到这里的。她店里的生意一直很火，因为老板娘长的俊俏，那胭脂粉黛铺画在脸上，鲜活又精致。小镇上的姑娘家，都喜欢去凝脂买老板娘同款。
　　老板娘擅长书画，对色彩搭配本就超于常人。小姑娘来请教她，她就把人领进里屋，小姑娘的姐妹们装模作样讨论着店里的商品，等小姑娘害羞带怯地出来，都一窝蜂围了上去。
　　“哇，小桃你眉勾的可真好看！”
　　“小桃我之前还觉得你眼睛不够大，没想到这样狭长的看着也很不错啊…”
　　被围起来的小桃，面色又红了几分，更显出小姑娘家的娇嗔，路过的相熟她们几人的男子不经意往里面瞄，这下眼都看直了，不过一会，脑子里都想好以后孩子叫啥了，回过神来匆匆回家，让他娘去小桃家帮他提亲。

　　凝脂的妆品质量上乘成色鲜活，老板娘手艺过人眼光独特，如此凝脂的生意越来越好，而经常坐在厅中招揽客人，比青楼里的头牌还要漂亮的老板娘，自然被很多人觊觎。即便老板娘的年龄已经算大的了，还是有痴情浪子不在乎年龄的差距，只想抱得美人归。
　　老板娘就算已经习惯婉拒这些烂桃花，却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地痞流氓。她之所以搬来这边的小镇，也是因为在之前的店里被流氓骚扰。

　　杜成才，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看着比地痞流氓还要流氓，拎着长长的条凳往凝脂门口一方，坐姿豪迈，无所顾忌，腰间还别了一个酒葫芦，张口就是一嘴酒气。
　　他说：“凝儿是老子罩着的，凝脂也是老子的地盘，别招惹老子的人，想打架随时奉陪！”
　　老板娘，凝儿，从耳朵尖尖红到脖子，她往杜成才胳膊上一掐，呸了一口。
　　“谁是你的人，别乱说话。”

　　杜成才被掐反而笑的一脸灿烂，回过头那表情装乖卖甜没有一点蛮横的样子。
　　“哎呀凝儿，迟早的事，不急不急。”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招呼门口怯生生不太敢进来的小姑娘。杜成才乖乖把条凳挪了挪，让出进人的地方，继续凶狠巡视着周围。

　　转眼杜成才他娘就急哄哄地来了，拎着他耳朵就开始骂。
　　杜成才呢，也是小镇出了名的无赖，天不怕地不怕，打架斗殴一个不落。他爹本是镇上的木匠，三粗五大的凶狠模样，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征兵了，仅仅留了个名字当做对他的祝愿。
　　他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结果好好的一个小丫头，越长越凶，别人都说这小丫头以后不好嫁人，她干脆穿了男装，扮作男人，有人敢欺负她们娘俩，她直接去跟人拼命。就因为这份凶狠和匪气，小镇上的人都差不多忘了，杜成才，是个女的。
　　杜成才被捏着耳朵，一副你随便打反正我皮厚的样子，她娘一看骂人不好用，就开始抹眼泪。杜成才又装看不见，眼睛咕噜一转看到几个鬼鬼祟祟在旁边的人，抄起凳子就砸过去。
　　“是不是你们几个瘪三去我家告的状？”
　　那几个人跑的飞快，稍微慢一点的那个被杜成才捉住了一顿胖揍。那边杜成才的娘亲已经被老板娘邀进去坐着喝茶了，聊的眉笑眼开。

　　时间久了，没有人敢打老板娘的注意了。
　　杜成才偷偷跟老板娘说，自己已经再攒钱置办嫁妆了，等攒够了就娶她。也没问过老板娘同不同意，自己就拍案定下来了。
　　老板娘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晚上对着铜镜，会怔怔发一会呆，然后照着出嫁新娘的妆容，细细描绘着自己的眉眼。
　　等画完以后，她望着镜子里面笑着的自己，心里却有点苦涩。
　　这年征兵，镇上几个强壮的汉子又被捉去，有个跟杜成才有仇的人叽里咕噜的告状，说怎么不抓他。
　　兵官踹了他一脚：“那是个女的，你以为我们不希望杜成才能跟我们去打仗？”
　　镇上的人仿佛如梦初醒，他们早就默认老板娘和杜成才差不多要成亲了，现下才想起来，两个女的要如何成亲？

　　一时间流言飞起，甚至有人跑到凝脂门口嬉笑，“老板娘大美人，你可知那杜成才是个女子，该有的的东西，她可没有，还是跟爷走吧，保证让你幸福啊！”
　　杜成才知道以后阴沉着脸就来了，那人赶紧溜了，可是街坊邻居都在私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杜成才也没办法。
　　她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脸色苍白不跟她对视。杜成才心凉了半截，也没说什么，吭哧吭哧走了。

　　入夜，凝脂的后门被轻轻敲了一下，老板娘开了门，让杜成才进来了。
　　杜成才低着头，浑身酒气。
　　“凝儿，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女子，你是不是，一直都看不上我？”
　　老板娘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抬起他的脸，又拿起一把梳子，轻轻给他的乱发梳开。
　　“成才，你不像我。我是孤儿，无牵无挂，你有娘亲，她人很好，就算你不嫁人，她也不希望你跟一个女子在一起，招人说闲话的。”
　　杜成才搂住面前人的细腰，把脸埋在她身上。
　　老板娘也不嫌染了她的酒味，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师父教了我本事，我却因为这容貌，差点害了她。”
　　杜成才急急打断了她，抬头看着她：“长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
　　老板娘笑着安抚：“那当然，但是我不想给旁边的人带来麻烦。”
　　杜成才撇嘴：“我又不怕，他们来了我都打回去。”
　　老板娘亲了亲她的额头，杜成才就红着脸不说话了。
　　“是啊，我很庆幸遇到你，这几年我过的很安稳，也很舒服。”
　　杜成才突然觉得很困，眼皮越来越重。
　　“如果你是男子，我一定风风光光嫁给你，可是这世间，流言蜚语害死人，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娘亲遭受这样的事。”
　　最后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句“成才，我要走了…”

　　杜成才猛地坐起身，她发现她睡在了凝儿的床上，而凝儿的行李已经不在了。
　　老板娘在一个新的小镇，开了个新的店。新店的名字依然叫凝脂。
　　只是不再仅仅卖胭脂。她还开了饰品店，开了成衣铺。
　　老板娘就是最好的模特，总是会有小姑娘疯狂抢购老板娘同款。
　　每个出嫁的姑娘，都要在凝脂置办上好的头面。
　　有人问老板娘为什么不嫁人，她笑意盈盈地说她在等一个人来娶她。
　　既然心有所属，别人也不再多问。而且老板娘年龄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没有毛头小子再那么冲动。老板娘雇了个会武的下手，像杜成才一样，让他在门口当门神站着。
　　店铺开的很火，火了很多年，有人专门拜她门下跟她学艺，学成之后，有的就在她的门店，有的去别的地方开店，却没有她生意那么好。

　　老板娘逐渐老了，眼角爬上了细纹，黑发染上了霜白。
　　有时候会有人问她，你等的人怎么还没来？老板娘也是笑着说，会来的。
　　有人遗憾地感叹，老板娘即使老了，也风采不减当年，如此娇花，却无人采颉。
　　甚至还有连镇上的鳏夫都一直仔细打扮自己，每天从凝脂门口逛了几遍，希望得到老板娘的青睐。
　　只是容貌无双的老板娘，始终是孤身一身。

　　杜成才出现在凝脂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时隔多年，杜成才已经跟她爹一样长的五大三粗了，但是比她爹长的清秀很多，即使老了，看着也算俊朗。
　　“小子，这就是你娘，快喊人。”
　　老板娘想笑，但是控制不住眼圈发红。

　　杜成才说，凝儿，我听你的话了，继承了我爹的木匠店，也一直好好赡养我娘，还领养了一个小娃娃。
　　杜成才说，凝儿，小娃娃真难养，但我总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
　　杜成才说，我娘去年走了，她走之前，让我来找你，我把她安葬了，变卖了所有家产。
　　杜成才说，这些都是我的聘礼，还有嫁妆，都是我自己打的，用的上好的木材。
　　杜成才说，凝儿，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老板娘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老板娘原来孩子都有了。老板娘要成亲了。小镇上消息传的飞快，各家各户都要来吃一杯喜酒，道一句祝福。
　　老板娘坐在桌前，她熟稔地拿起笔描摹眉眼，一如多年前一样，等着她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