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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违抗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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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往往象征着什么?
正义、善良、灵性、健康。
罗燊也一直是那样认为的。
尽管他曾经与一只鹿的相处似乎并不太愉快,但在加入夜莺之后,他还是把红鹿作为了自己的代号。
有鹿的庇佑,他总是顺风顺水,就好像拥有这个名字,便拥有了神明的守护。
但其实,鹿还意味着权力,在怜爱世人、享尽着万千崇拜的同时,也俯瞰着正片苍茫大地。
孤傲,又萧条。
罗燊也梦见过鹿,一只红鹿,背对着山火,从林中向他走来。
光洁的皮毛不沾染一点尘埃,黝黑的眸子跳动着橙红色的光芒,让他一时间无法分辨是那鹿眸本就那样夺目耀眼,还是在这茫茫大火之中,它才变作如此。
那伸手抚摸那鹿,鹿朝他低下头,开了口。
会开口说话的鹿很奇怪吗?
他料到自己是在梦中,也便没有多想。
又或者是那段时间的他已经经历了足够的消沉,被日复一日的噩梦纠缠着,整日游走在半梦半醒之间,这片刻的宁静也使得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即便身旁山火灼热,会说话的鹿又平添几分离奇——他都觉得这是美好的。
大梦初醒,头上的机器箍得他有些头痛,但在摘下之后也没有好转许多,就好像大脑中被人倾注了些什么,又夺走了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
卢伯伯问道。
那时的罗燊迷茫地看了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卢伯伯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别怕,很快就都会好起来的。”
罗燊并不知道那场梦的意义,也并不理解卢伯伯在他身上期待些什么,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临走时卢伯伯又问了一句,问他有没有在梦中答应过什么。
罗燊想了想,好像确实是答应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是什么,就这样离开了。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走上天台,在那城市的最高点,凝望着街道上窜动的车流,流淌的人群就像滚烫的岩浆,来来往往,带着千奇百怪的眼神仰望着他,就像信徒的朝拜,更像在恭迎他涅槃重生的时刻。
他突然想,若是他死了,鹿还会从山火中走来吗。抚摸鹿皮的触感还在他的掌心,让他觉得很温暖。
若是鹿不来,他就到火里去。
在他摇晃着身子站起在天台边,那只不该出现的手打乱了他的计划。
鬼使神差,他把卢定巍推了下去。
反正,总有一个人要跳下去,才能让他想起鹿对他说的话。
当他流着泪用小刀在小臂上划出“Fire”的痕迹之后,艰难的刺痛让他慢慢想起了鹿的话。
“从天台上坠落吧。”
偏偏是这句话,并没有指明是谁该从天台上坠下去。
如果当时坠落的是他,也许他会用死亡迎来这场孤独的终局,也许会活下来实现真正的重生。
但是他没有。
瞬间的动摇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尚存的一丝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做出了更致命的决定。
他依旧站在天线的顶端,凝视着他摇摇欲坠的生命,又或者陷入到了一些更无尽的深渊中。
他接受了他的图腾,成为了一个破梦者,转变在他体内无形地发生,但他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被潜意识蒙蔽着,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反抗了那只鹿的旨意,背负诅咒成为了那只鹿的奴隶。
也许鹿想要坠下天台的那个人,是他。
那是罗燊第一次知道,原来泪水,是咸的。
自他记事起,他从没有哭过,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怒哀乐,也不知道爱恨的含义,他的内心被空虚和恐惧填满,对事物没有过多的兴趣,也没有太多的欲望。
但是那天,他哭了,他是在缅怀卢定巍吗?
那个人对他来说,不应该那么重要。
他早就警告过他不要靠近自己,落得如此下场也应是他自讨没趣,他没必要为此感到内疚。
但是他却真正的伤心了。
一切好像都从在卢伯伯办公室里做完那场美梦之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即便那场梦让他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他却还是想称之为,美梦。
在那之后他便去了英国,答应常去卢伯伯的诊所拜访的承诺也没能兑现。自己一个人在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陌生城市度过了六年,也慢慢学会了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显得寻常。
将社会那些反复无常的情感看作精密的数据,一点一点输入自己的程序,以为这样便能够抓住人类社群体系的关键,融入人们的伪善社交之中,将那顶孤僻的帽子撕碎。
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需要与被需要。真正需要他的那个人,不是早就被他从天台推下了吗。
他努力假装自己过去的日子不复存在,那些儿时不得不背负的漠视随着英国连绵的雨被冲散,他忘记了如何去恐惧,却依旧无法忘记自己对卢定巍所做的事情。
那是罪孽,因他而起的无谓牺牲,那是自私的罪孽。
尤其是当他在夜莺重新见到卢定巍之后,他竟感到自己的心如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就像出现在程序中的漏洞,时刻扭曲着他的神经。
他的体面在那一刻感到失控,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他向来逆来顺受,而在卢定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轻声问道那句“罗燊?”时,他竟也有一些偏激的想法宁可这并不是真的。
卢定巍的出现,意味着他的罪孽将永远不可再被他一叶障目地假装不复存在。
这也许是对他的惩罚吧,他宁愿卢定巍对他加以更加恶劣的报复,但偏偏没有。
卢定巍依旧热情而冒失,与六年前毫无差别,那次事故对他来说好像没有任何影响,而他身上那道长疤又时刻作为他罪孽的证据刺激着罗燊的神经。
抵抗与追随的戏码再度上演,但这一次罗燊的拒绝却不止于他担心自己会再次伤害卢定巍。
更多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与卢定巍站在一起。
但他总是赢不过卢定巍,无论哪个方面,他总会对卢定巍妥协。
并不是因为他不如卢定巍出色,也许是出于他的谦让,也许是他想多看一些卢定巍得意洋洋的表情——他总是那样容易满足。
他只是希望这一次对待他,能够更真诚些。
毕竟他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试图去理解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