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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全村最差的一届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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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点说不清抓不着、又道不出口的委屈,徐镇江一连躲了黎麦好几天。每日天不亮就往地里钻,然后又披星戴月地回来,中午连饭都扒拉不上几口。
不是不饿,而是怕在大灶上碰见黎麦。
有好几回,黎麦在灶上瞅见他来端饭,想上去打个招呼,可人还没凑过去,那头他已经跑得没影了。
三番几次,连徐婆子也觉得有点尴尬了。
她小心地劝黎麦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这脾气。”
徐婆子劝人骂架的时候嘴巴还算行,说起儿子这“德行”可就不大利索了。好在黎麦也懂她意思,十分明白地回劝说:“没事,我知道徐队长就这个性子,虽然话少,但做事踏实就行。婆你看一队的地,给打理得多好!”
徐婆子眉开眼笑:“那可不!人家都这样说,说俺们镇江的一队,今年产量肯定又是咱村第一!”
她悄悄附过黎麦耳边来:“他三叔说了,今年镇上评选‘劳动青年’,俺们镇江入选了,要上镇里领奖去!”
黎麦“哇”了一声:“那可多风光!”
徐婆子得意说:“那可不呢!听他三叔说,凡是选上的,都要戴大红花,大喇叭表扬呢!还给奖励肉票!三斤新鲜猪肉呢!”
黎麦睁大了眼睛,想象一下徐队长戴大红花的样子,差点笑了。
她这才想起,自从来了徐江村,她都还没尝过肉味儿呢,天天都是大白菜大馒头的。这普通人家要想吃肉,就得拿肉票上镇里供销社兑去。村里养的猪娃子,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每家分个一星半点的,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没有几口的。
黎麦虽说也不是无肉不欢,可几日不吃,还是挺想得慌的。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都给徐婆子看见了。徐婆子笑了:“你吃过猪肉没有?”
黎麦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学谷子嘿嘿扯了个傻笑。
徐婆子高兴说:“等肉回来,你上俺家吃肉去!猪肉白菜饺子!”
这哪有不答应的理,黎麦一口应下了,寻思着也不能白吃人家的肉,总得给人家做点什么才行。
不过,这事是徐婆子私下里悄悄跟她说的,村里人都还不知道呢。更何况徐镇江上镇也得十天半个月后了。这几天,黎麦决定趁热打铁,把那块荒地彻底料理了,好赶紧种上菜。
都要五月了,种麦子肯定是来不及了,再说村里也不稀罕她那点麦子,还不如种点鲜菜——反正这地没算在公家帐上,种的菜都可以归她自己。
毕竟徐三叔给她一块最不中用的地,明显就没把她当回事。现在她把地料理好了,又来讨粮,那可就有点不厚道了。
都打算好了,黎麦于是迅速动作,当天就又用徐镇江留给她的锄头,把地翻松了一遍。
那地多年不种,连土渣子都是僵的。黎麦带着谷子,用了整整三天,才把土翻出来个土样来。
在这三天里,徐镇江连一面都没在她跟前出现过,整个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只不过,在松土的时候,黎麦时常能听见那边麦地里,有人时不时地喊一嗓子“徐队长”,证明他这个人还在村里头。
到了第四天,黎麦跟谷子面面相觑,对着土又犯了愁。
——那土实在太干了。尤其翻了三天后,虽然没那么硬邦邦了,但仍然碎得不成样子,根本拢不到一起,连不懂地的谷子都觉得嫌弃,真不愧是全村最差的一届地。
黎麦说:“谷子,咱们得想个办法给地灌水。”
谷子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黎麦环视四周,最后慢慢盯上了一径之远的徐队长的地。
他那里有水。
一队的地那头,恰巧是挨着徐江河的,因此水能毫不费力地灌进来。他们的地虽然挨着一队的地,但并不曾有人把水引来过,因此与一队的地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黎麦决定主动找徐镇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一队的水引过来一点。
晚间去灶上吃饭的时候,黎麦把这想法跟徐婆子说了一下,她知道单凭自己是堵不到徐镇江的。
于是徐婆子吩咐灶上其他婆姨:“等下俺们小子来拿饭的时候,你们先别给他,叫他来找我要。”
婆姨们只当他妈有什么急事找他呢,果然照做了。结果,徐镇江饥肠辘辘地下灶来,却没人给饭。他只好来找徐婆子来:“妈,啥事找我?”
徐婆子瞪眼看他:“你这小子,天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大半夜才回来,妈都三天没见着你面了。你躲谁呢这么尽心?”
徐镇江不会撒谎,又没看见那“小寡妇”的身影,于是只好实打实地说:“我怕跟她碰上面儿。”
徐婆子似笑非笑:“怕跟谁?”
一个扎着双辫的小脑袋从她背后慢慢冒了出来:“怕我吗?”
徐镇江一看,“小寡妇”居然跟她妈串通起来堵他来着,于是心里耳尖都红到要爆炸,转身就要走。
黎麦灵活地跳过去拦在他身前:“哎别走啊徐队长,我有正经事找你呢。”
徐镇江不说话,垂着眼睛假装看地。
黎麦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要是见我就走,人家肯定该传闲话了,说咱俩心里有鬼。”
徐镇江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好折返回来,拿了个馒头闷头咬了一大口:“你找我什么事。”
语气平得连个问号都没有。
黎麦一边感叹他脸皮薄,一边说:“是这样的徐队长。我那块地呢你也知道,没水,太干,种不了。我想能不能从你们地里引一点水过来,就一点点,不耽误你们的……”
见徐镇江眼皮子稍微动了一下,黎麦飞快地补了一句:“我跟谷子自己动手,不会麻烦你们的,就是从你们小水渠那引流一点过来。”
徐婆子见儿子不吭声,只是大口吃馍,心里也埋怨他“不懂事”。人家小姑娘都说得这么诚恳了,他连个表示也没有。
徐婆子说:“你要是做不了主,我找你三叔说去。他是村支书,他说了算。”
徐镇江三两口又把稀饭吞了,站起来说:“你想挖就挖吧。”
黎麦大喜,刚要道谢,徐队长一句话又给她打回了原型:“反正那沟渠不好挖,你可别找我帮忙。”
徐婆子一愣,恨不得脱了鞋底子甩给儿子:“你会不会说句好听的,啊?”
黎麦哂笑道:“算了算了婆,我带着谷子一起挖,也还行。”
徐队长又说:“谷子也不会挖。”
黎麦说:“你又没带他挖过,怎知他不会挖?”
徐队长说:“他前几天把草都割坏了。”
黎麦说:“你怎么知道他把草割坏了?那天他刚来你就走了。”
话一出口,两人脸都红了。
很明显,徐队长就算走了,也还在偷偷关注黎麦这边地的情况呢。
为了把这场揭过去,徐队长口不择言了,说:“你们俩可别再把地给挖坏了,好歹是公家的地。”
徐婆子一巴掌抽在了他背上,发出一声结实的闷响。
黎麦刚开心了一下,简直又要给气笑了:“走着瞧啊徐队长,我跟谷子一起,肯定能比你挖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