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北聿

13、怒气

　　江离早晨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胀，想了下约莫是昨日在雪地里站的久了，受了些风寒。
　　他心里惦记着甘棠昨日传给他的消息，打算去东兴楼走一趟。
　　正准备出府门，就见着江景濯穿着新的狐裘，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站着。
　　他现在看见江景濯，已是杯弓蛇影，于是缩了脑袋意欲绕过他。刚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小离。”
　　江离一哆嗦，生生放下了向前迈的脚。
　　整理了下面上的表情，强颜欢笑道：“二哥。”
　　他见着江景濯向这边走来，脑子里又情不自禁想起昨日他的荒唐，忙不迭地继续说道：“二哥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的话，我要出门了。”
　　江景濯听出来江离话语中逐客的意味，面上又阴沉了几分，语气也不复方才的熟悉亲昵，凉凉地回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江离知晓这是江景濯一贯蛮横无理的作风，也幸亏他是江家的二少爷，若是普通人家如此作为，早不知被教训多少次了。
　　江离无奈地踩了踩地，脚下触及松软厚实的新雪，心不在焉地应他：“是，是。无事当然可以来找我。只是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陪你。”
　　昨日的雪下得委实畅快，仅仅一日就有淹没脚踝的劲头，江离一边踩一边想着，如果地上是江景濯的脸皮，也应该是这种触感，踩起来又厚又舒爽。
　　正踩着只听见耳边传来响亮的冷哼声：“敷衍！”
　　江离缄口不言，默认了江景濯的话，抬起来看了一眼，见他脸上似盘旋着遮天蔽日的乌云，阴沉沉地像是要垂落一般。
　　江离也不惧他这副模样，只当他是少爷脾气上头，不能容忍他人忤逆自己。
　　二人正僵持着，有小厮跑过来，见到江离急忙快走几步。
　　“二少爷，三少爷，可找着您了。”小厮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夫人派小人来唤你们，您二位快随小的过去吧。”
　　江离拧紧了眉：“什么事，我这也有事要出门。”
　　“您的事先搁搁吧。夫人那里急得很。”说着为难地踟蹰了一下：“您如果不去，小人就要遭殃了。”
　　他知江离嘴硬心软，这样讲他肯定不会推辞了。
　　果不其然，江离听他这样一说，脸上虽现出不耐来，但也应了他。
　　到江夫人的院子里时，只觉院内充斥着诡异的沉寂，江夫人身边的丫鬟小厮不少，此时竟一人未见。
　　江离下意识紧了紧领口，防止冷风灌进脖领。
　　“夫人，二少爷和三少爷来了。”小厮随他们到了院子，也不进门，只是在屋外高呼一声就立马退下了。
　　屋内许久没有回应，等江离冻的脚都麻了，才传来江夫人的声音：“进来。”
　　江离和江景濯依言进去，明明是白天，屋内窗户却紧掩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几盏油灯明晃晃地亮着。
　　江离心里奇怪，转头见江夫人坐在一把黄梨木玫瑰椅上，衬着桌上摇晃的火烛，也朝他凉凉地看来。
　　“门关上。”
　　这句是朝他讲的，江离走回去掩上了门。
　　屋内除了江夫人坐着的那把玫瑰椅，其他凳子都移了出去。江离和江景濯识相地站在江夫人面前。
　　“你们昨日去哪了？”
　　江离心里明了，昨日在茶楼与月奴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到江夫人的耳朵里了。
　　但此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是个受害者，此时听江夫人问起，便缄口不言的站着。
　　江景濯不以为意，回道：“街上。”
　　“没有问你。”江离惊讶地看过去，见江夫人正讥诮地看着他：“我问他。”
　　江离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我和二哥一起。”
　　“干了什么？”
　　江离不明所以：“和往常一样啊，怎么了？”
　　江夫人一字一顿的重复他的话：“怎么了。你是不是嫌我们江家有你还不够丢脸。一个贱民生的野种已经败了我们江家的名声，现在又想出什么奇招想让江家名誉扫地…”
　　江景濯拧紧眉，打断她：“娘，不要再说了。”
　　江夫人怒道：“你给我闭嘴！”
　　江离也有些不快，江夫人拿他的身世说事就是在直接骂他的亲生母亲，饶是他再大度，也不能容忍至此，只是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惹上无端的谩骂。
　　他垂下头，掩去面上的表情，隐忍着满腔怒火，尽量保持心平气和的问她：“您贵为江家的夫人大可骂我，但是骂之前要告诉我因为什么？”
　　江夫人站起身向他走过来，语气中是藏不尽的尖锐刻薄：“现在满大街都知道，江家二少爷有龙阳之癖，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亲生弟弟。昨日因为玲珑阁的歌妓揭露了二人的肮脏龌龊，江家二少爷一怒之下竟想要杀人灭口。”江夫人伸手掐住江离的下巴：“你说，我是骂你，还是不骂你？”
　　江离皮肤本就白皙，江夫人长而尖利的指甲摩擦在他细腻光滑的下巴上，直将那小巧精致的下颌掐出了红色。
　　“娘！”江景濯眼瞅着江离的下巴被掐的通红，急忙掰开江夫人的手：“此事是我所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小离没有关系！”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江夫人扬手就给了江景濯一巴掌，江景濯震惊地捂着脸站在原地发愣，在江家他一直都是最受宠的那个，江夫人虽平日言语对他多加责怪，但从未出手打过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人。他娘就轻浮孟浪，自是懂一套狐媚之术，当年她趁我怀着你，千方百计爬上老爷的床，把她这个野种送进我们江家。如今你年龄小，不懂儿女情长，中了他的计，他现在利用你毁我们江家名声，毁你的名声，他要让你从此以后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像他一样一辈子挂个污名！娘今日替你教训他，你在一旁好好看着，免得再着了魔入了道！”
　　江离听这一番话只觉胸口处气血翻涌，如被一把铁锤重重砸向心窝，就连喉咙都泛起了铁锈般的腥味。
　　他气的浑身发抖，薄樱般的唇也变成了惨白的颜色，双手紧攥成拳，圆钝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清醒，像单纯的询问一般静静悬浮在空中。
　　“你说我娘什么？”
　　江夫人讥笑地瞥他一眼：“我说你娘是轻浮孟浪的人。我说，你娘，秦珉！她就是个下贱胚子！”
　　话音刚落，江景濯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江离猝然抬手，这一掌灌满了力道，直朝江夫人扇去。
　　江夫人一声惊呼都未出口，耳边就已嗡嗡作响，如惊雷乍响，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眼前也涌起血色，鼻间一热，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手的血。
　　江离的表情冷漠而疏远，他垂眸静静俯视着江夫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她惊骇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鼻血，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尖锐地冲他喊叫：“你敢打我！”
　　“对。”江离一步步走到江夫人的面前：“我不但敢打你第一次，还敢打你第二次。只要你污蔑我娘，污蔑秦珉，我就打你。说一次，打一巴掌。说两次。”江离弯腰，伸出两根手指，直直的看向江夫人恐慌的眼睛：“就打你二十巴掌。”
　　“反了….反了….”江夫人见着江离的眼神，像见到阴曹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整个人抖如筛糠。
　　江离用力地甩了甩手，像要甩掉手上的脏东西一般。
　　他说：“我娘秦珉一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一生为人师表、诲人不倦，从未歧视偏袒过任何一个学生。她知道江煊赫有家室以后，拒绝进入江府，从未有过攀权附势之说。往日你百般刁难于我，我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敢辱我母亲。”
　　江离抬眼看她，如两把利剑直插进江夫人的眼里，张口讲话时，语气却依然如往常一般轻飘飘，但是此时此刻的江夫人却再也不敢轻慢于他：“今日的一切，你且要记牢了。”
　　说完也不等江夫人的反应，便转身推开了门。
　　江景濯像木杵一般呆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盛怒之下的江离，未曾想竟恐怖如斯，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离刚出门，就察觉身后有东西夹杂风声直冲过来，立马转身只见江夫人拼劲全力将花瓶掷向他。
　　花瓶行至半空，还差半臂距离砸到江离脸上，只听啪嚓一声脆响就碎成了几块瓷片，一颗黑色的石子滚落到地上。
　　“谁！”江景濯追着跑过来，他余光瞥到树后一抹人影闪烁，立刻提气追去，没曾想只是几步距离，跑过去时那人却早已踪影全无了。
　　江离也向树的方向看去，以他的功力定是一无所获，但是他心里清楚，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帮助他还隐去自己的踪迹，除了玄璟，别无他人。
　　江夫人也没有预料到她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指着江离气道：“你竟敢带人到江府来！”
　　江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也不理江夫人，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