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未知 ...
-
“什么意思?”裘刍发问的声线不稳。
要说听不懂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字眼非常危险。
野京人信奉神族,遵从神旨,宽恕众生。
所以哪怕是恣意妄为的内城,也从不曾实施过死刑法令。
当然,他们做的最过火的事——只是驱逐罢了。
但这东西肯定是存在的,谁都否认不了,可也谁都不想提及。
晏月雁侧过头,表现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静:“你知道怎么才能让我,和你们活下去吗?”
——你们能活下去的前提必须得是“我”先活下去。
裘刍着魔般随着他的语调摇头,望进那双深邃却闪着银光的瞳孔,直觉得蛊惑又骇人。
“那就是,赶在他们杀掉我之前。”晏月雁的十指交叠,两根大拇指虚无地绕着圈,没再继续说下去。
+
老李找的住处确实距安山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这里叫九道,靠海最近,不远处便是明字最大的一个渡口。
每天来往工作、行商的人数都数不清,环境嘈杂不说,光是这人流量便不在晏月雁的可接受范围内。
“很好。”出乎意料地,他竟觉得很好。
独栋建筑离渡口不超过三公里,附近都是密集的住宅,好在有个小后院能直观地看见大海。
他们到时已经时近傍晚,夕阳吻着海平线,天边浮着妖娆的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映得建筑的灰蓝墙壁都变成了粉红色。
建筑一共有四层。
一楼客厅,二楼一间书房一间客房,三楼有两间客房,最顶上是个没什么用处的狭小阁楼。
老李说这里一个月的租金接近五位数,还必须一季度一付。
“拨款多少?”晏月雁不可能自掏腰包。
整个野京的财务掌管在任正溪手里,而任正溪又是曲闻的人。
可笑。
老李翻开账本,从密密麻麻的记录中寻找着,好一会儿才回答:“十万,除去路费,房租,裘先生的医药费,还有其他,总共还剩三万零九百二十三块。”
“料定我活不过一个月?”晏月雁戴上眼镜,接过账本,一行一行地仔细审查,“明天打电话申请再拨五十万,就说我要建一个断头台。”
裘刍突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待他察觉到时机不对劲后,连忙说:“小栖,轻点。”
韩栖正在帮他的伤口上药,小孩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还一脸愧疚地重新控制力度。
“小子,你欠我八千九,怎么还?”晏月雁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给我的断头台开个刃,怎么样?”
“不怎么样!”裘刍的脚往韩栖的手上蹬了一下,他都没察觉到痛感,反而吓了韩栖一跳。
随之怒瞪了晏月雁几秒,叹口气:“不过要是你真的需要找一个开刃的人,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
晚上,晏月雁一直在书房和老李商量些什么,直到深夜。
裘刍和韩栖挤在一张小床上,他有些睡不着。
海边的风景总是很好,白天艳阳高照,夜里明月千里。
月光泄下来,裘刍第一次觉得很美,这种美无法形容。
仿佛以前那些担惊受怕的夜晚都被这一夜的月光救赎了,又或者说只是被冲淡了。
人往往是这样,明明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见光的恐惧、焦虑、折磨,仅仅因为一夜的美好而释怀了。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生而为人,拥有刻在骨子里的宽容和乐观,还是该庆幸自己不过是个人,而且是个没被命运彻底放弃的人。
总之,今晚的他,非常感谢这场月色。
+
第二天大清早,家里来了三个人,每一个都提着相当沉重的行李。
众人齐聚在客厅里,包括被叫醒的裘刍。
来人站得笔直,虽是卸下了盔甲,却依然能从他们的气质中感受到常年驻守边境的英挺。
“南门军三队,扈义报道!”
“南门军三队,严函报道!”
“南门军三队,周科孟报道!”
他们像是依旧在部队里一般,发言铿锵有力,认真简练。
晏月雁向来尊重战士,更何况这三人曾隶属于他父亲的麾下。
——三人年少入军,是他父亲带的最后一届新军,同他年纪相仿。
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
“无须见外。”晏月雁唇角勾起安心的笑意,“本以为你们不会来的。”
本来,他们就可以不来的,因为即便他们不来,晏月雁也无法置喙什么。
毕竟他晏氏并不是野京里可以呼风唤雨的存在。
只他一句话,上面如果怪罪下来,这三个人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内城了。
可他们还是来了,而且是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来的。
“这很难。”他自言自语道,“要在这里做点什么,真的很难。”
三人沉默着互相递了个眼色,严函开口:“我们知道,但是不得不来。”
扈义:“没有不来的理由。”
周科孟:“就算有,也不算。”
“噗!”本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裘刍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晏月雁一眼斜过去,带些警告意思。
“好,住处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老李会带你们去,先等我消息。”他说。
三人走了之后,晏月雁终于放松下来,坐在沙发上重重地挤压自己的太阳穴。
另一边裘刍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场。
“小子,过来。”晏月雁抬手,招了招。
裘刍很不喜欢“小子”这个称呼,但是他不敢说。
作为常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他知道怎么看一个人的好坏,有些人的坏写在脸上,而有些人,刻在心里。
现在的晏月雁在他的分辨中属于后者。
“怎么?”他问。
晏月雁的声音放得很小,极为懒散:“你知不知道这城里最有名的传话筒是谁?”
“什么传话筒?”
晏月雁咂舌:“啧,就是那种可以把一个消息弄得满城风雨的人。”
裘刍还想问满城风雨是什么意思,好在他及时住口了。
“应……应该知道。”裘刍说,“就是苏姨啊。”
晏月雁向他发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我在苏姨那儿看病是不要钱的,那八千九是她收的封口费。”
……
“我说了,你只需要说我没有来明字,但是指令来了就行。”晏月雁已经在这里对着电话吵了半个小时了。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但透过话筒都能听见女人因不悦而放大的声音。
晏月雁:“这样,我再补给你一千一凑个整,今天下午我要明字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裘刍在旁边坐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亲眼目睹了晏月雁沉默,然后皱眉,然后嘴角抽搐地喊出一声:“苏姨。”
这很难,这真的很难。
苏兰好不容易扳回一城,答应的事自然也必须办到。
还不到下午,城东的消息便传到了城西。
房东来敲门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噩耗”——明字新一任管理人居然使用远程管理手段,不到这里来,却要在这里执政。最重要的是,他还强调明字在死刑法令管辖范围内,而法令中的第一条便是违背贵族指令及其罪行极其严重者,判死刑。
大家都心知肚明,“罪行极其严重”这项判定,全取决于这个“远程执政”的贵族的心情。
“会有人信吗?”裘刍清楚明字人的秉性,所以他更加不确定这点。
晏月雁摆弄着他从家里带来的书本,一本一本放置在书架上,甚是不屑:“断头台摆在你面前,你怕不怕死?”
裘刍想说他不怕,但又觉得虚伪,转而又想到过去,回他:“明字的人,也有不怕死的。”
晏月雁依然摆弄着他的精装书籍们:“那就只留下怕死的。”
裘刍不敢再开口讲话,越是相处越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对了,你说要给我的建议,我现在想听听。”晏月雁终于舍下那几本书,坐到了裘刍旁边,“你想杀了他们吧?”
魔鬼。
裘刍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两个颇为复杂的字。
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从心底腾然升起,以至于他竟然觉得晏月雁说出了他的内心想法。
他是想过要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没错,但那仅限于他没办法将他们千刀万剐的时候。
现在这种情况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晏月雁绝不是闹着玩的,甚至可以说过于认真,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只要他开口说出其中任何一个名字,过不了多久,那个名字绝对会出现在墓碑上!
“说。”
这一个字压得裘刍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巨大又无形的压迫感他还是第一次经历,以前头被人踩着都没这么难受过。
此刻的晏月雁怡然自得,他只是想恶作剧一下罢了,没想到给人吓成这个样子,裘刍的过度反应居然让他收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小子,你说要我保护你是吧?”他放松语气,伸手摸了摸裘刍的头,“你知道怎么才能保护你么?”
裘刍不做声。
“就是要让你永远脱离这种伤害,让你能轻松地做人,而不是被人打晕扔到雪地里,或是其他地方。”
“就是要产生一种秩序,并且让所有人都守序。”
“这不仅仅是对你,更是对大多数人负责。”
“其中包括长久以来遭受欺压的人,也包括误入混乱中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