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未知 ...
-
光是从城北开车到城南门便要花上一天一夜。
其间还要途经一片森林和一片荒原。
几年前为了送贵族们出城,专门修建了一条穿越森林和荒原的直通公路,可谓是煞费苦心。
晏月雁收拾好东西便和李管家一起出发了。
——不管怎么说这老头也要跟着一起去。
在野历300年整时,京政府颁布了一项律法,为开拓资源以求生存,需将疆土外扩。
这一决策在当时得到了众贵族们的大力支持。
也因此,通过抽签的方式,百分之五十的平民被强制送往城南外,被迫执行起此项政策来。
一堵城墙,一扇硕大的城门,从此以后阻绝开内外城。
外城的人们近些年来越发不安分起来。
其中最让上层们头疼的,便是那个叫做“明字”的地方。
晏月雁端坐在后排,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凛冽地看向窗外。
“少爷,天黑了,你大可眯上一会儿。”
“李叔。”他的声线前所未有的清澈,溢出若有似无的兴奋,“下雪了。”
每年一进入十一月份,城南便开始下雪,一直持续到二月初。
偶有雪停时,却还未到化雪时。
积雪厚到能没过人的膝盖。
驻守城南的战士们在冬天大多数时候做的事并不是防守城门,而是清理公路积雪。
毕竟,冬季向来不是暴乱高发期。
晏月雁的父亲,便葬身于此。
六年了,早已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想起来心脏依然被箍得紧紧的,发着闷痛。
+
天已大亮,城门关近在咫尺。
战士们身上的铁甲反射着雪地明晃晃的光。
只是在这雪白一片中,有些猩红的印记。
车缓缓停下,晏月雁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人。
伤痕累累,杂草般的头发又长又乱,□□涸的血粘在脸上模糊了五官。
“怎么回事?”他摇下车窗询问着。
其中一名战士见着他的脸震惊片刻,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不过他还没蠢到会犯这种错。
“晏少爷,天刚亮时我们便发现这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城门外,刚拖进来查看。”他回应着。
晏月雁起身下车,李管家慌忙提着外披跟下来,生怕少爷受凉。
仔细一看,倒着那人穿得单薄,甚至还光着脚,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冻得发黑,望不见一丝生气。
“还活着吗?”晏月雁眉心皱起,被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战士说道:“还活着,不过也快死了。”
这话说得他太阳穴猛地一跳,随之叹口气:“麻烦你们把他扶到我车上。”
战士们不敢说什么,只得照做。
那人浑身僵硬,又失了力气,看着瘦巴巴的,扛起来却费劲。
“还有,你们几个。”晏月雁精挑细选了三个人,“这两天收拾好东西到我那里去报道,上面问起来就说是我点的。”
+
车安稳驶出城门。
明字在靠海的位置,还得再开上小半天时间。
车内虽然很闷,但还是暖和的,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孩子猛地喘了口气,又紧接着一阵猛咳。
晏月雁递过一瓶水,他想也没想直接抢过去连灌了好几口。
“这是去哪儿?你们又是谁?”他的声音嘶哑,惊恐地用背紧贴着车门,手已经拉在了开关上,仿佛随时准备开门跳下去。
晏月雁斜睨他一眼——用一种已看穿一切的眼神,又冲他笑,道:“送你回家。”
外城虽乱,可这乱中难免也有序。
据他所知,唯一无序的地方只有明字了。
因为靠海,所以气候比其他地方好那么些。那儿的人们靠捕渔为生,收入相比其他地方更是好了太多。
一旦人的生活安逸了,那么便会发生很多多余且难料的变化。
这个孩子,穿着不合时节,又一身伤。晏月雁实在想不出除了正在暴乱的明字,还有哪个地方符合条件。
那人不说话了,也无动作。
晏月雁问:“你叫什么名字?”
依然不回话。
他收起笑容,面露凶光:“想必把你送到城门口的人一定想不到你会活着回去吧?”
那人心下一惊,咬咬牙:“要杀我?随你便。”
还真是自暴自弃的回答,意思是把他送回去和让他死是一样的么?
“我没想杀你,反之,我还可以保护你。”晏月雁的语气依然凶狠,此时还带了点蛊惑意味,“只要你配合。”
小孩听闻愣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你是来接班儿的!?”
晏月雁无话。
“你保护得了自己吗?拿什么保护我!?”
……
待他笑够之后,车里的气氛冷到极致。
老李好几次想开口都被晏月雁制止。
“笑完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被他的眼神吓到,喉结上下滚动:“笑完了。”
“那你要不要试试?”
小孩竟相信了一瞬间,只这一瞬间,他说:“我叫裘刍。”
晏月雁的眼神对上裘刍隐在碎发下的眸子:“小瞎子?”
裘刍立马垂下头,怒不可遏道:“我不是!”
他的眼睛一只黑得发亮,另一只却是极浅,浅到发白的棕色。
难免会让人觉得他那只眼睛不顶用。
“被打的?”晏月雁继续问。
裘刍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发颤:“天生的。”
“你爸妈呢?”
“死了。”
“多大了?”
“十八。”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交谈着,晏月雁对他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总结成三个字——小流氓。
谈话间,外面的天空已经放晴,积雪消失,入眼的全是葱郁景象。
裘刍趴在车窗沿惊喜的往外张望着:“诶,刚才的大雪我还没好好看呢!”
老李搭上话:“城南每年都下雪,你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裘刍一愣,嘴角勾起一抹酸楚的笑,道:“明字从不下雪。”
这是他第一次去往明字之外的地方,去时忙乱完全顾不上看风景,回时依旧错过了。
“雪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晏月雁安慰着,“不看也没有损失。”
裘刍扭头瞪他,挑衅般道:“我就想看。”
“那你去看吧,从这里下车走过去,应该走半天就到雪地了。”
这下被气得说不上话了,索性自顾自地看不再搭理人。
看了没多久,眼前的风景便越来越熟悉,仿佛隔着窗玻璃都能闻见那涩涩的海风味道。
“小孩,你家怎么走?”老李问。
裘刍迟迟没答他。
“怎么?连家都不敢回了?”晏月雁趁机嘲讽他,“刚才不还挺嘴硬的么?”
裘刍的怒点很容易把握,而晏月雁显然对这种事信手拈来。
小孩被气得不行,大吼一声:“不是你说要保护我的吗!”
这声吼吓得司机踩了个急刹车。
晏月雁闭起眼眉头紧皱,无奈道:“现在还没到时候,你再坚持两天。”
“不行!一天都不行!”
能明显地听出他语气里的害怕,是那种牢牢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稻草说“不行,你一定不能断”的害怕。
“回去的话……我活不到明天。”
似是哀求,又是威胁。
这话灌入晏月雁耳里,再一次刷新了明字这地方于他心中的可怖程度。
其实一开始就是在打一场无准备的仗。
除了当地管事人,其他没有任何人了解明字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冲突何起?又该何落?
他人只看见了暴/乱,放纵,以及逼死的一个又一个管事人。
可这其中的种种,竟无一人了然。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晏月雁不得不从零开始,毫无准备地冲锋陷阵。
不过这么一想,前几任也是如此,心里不免松口气。
再一想他们的结局,又沉重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是谁给他的勇气再担上他人的性命?
“直接去安山154号。”话从他齿缝中溢出,冷漠,忍耐,“小子,指路。”
在座的都能听出其中意味。
在此之前,裘刍从没和贵族直接接触过,他一生下来就在明字,从不知道别人口中所说的“内城”是个什么地方。
见过贵族几面,都是在暴/乱上。
他们活着的时候很体面,死时却是各种各样的凄惨。
要说怜悯,是有的,只是逐渐被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剧情所模糊了。
只有这次,他发自内心的不想让身旁这个人死。
巴望着他给的那一点希望,也希望彼此都能够活下去,并改变眼前这些颇具难堪的局面。
毕竟……一旦有一丁点光亮,他这样的人连滚带爬也必须奔赴。
+
“少爷,我们到了。”老李率先下车,拉开车门。
晏月雁坐了太久,双腿有些僵,踩到地上时发出“咯咯”两声。
眼前的建筑有两层,并不大,却很旧。
二楼的一整层都有灼烧的痕迹,呈灰黑色。
玻璃窗全被砸破了,地上残留着玻璃渣,好几块上面都带着血。
围绕着房屋四周的灌木歪斜干枯,泥土里全是混乱的鞋印、烟头、碎砖块。
房子里面,可想而知。
“这里没办法住人,另外去租一栋,尽量离这里远些。”晏月雁下了定论,随后看向还坐在车里迟迟没下来的裘刍,“我带这小子去看医生。”
因为预想到这个情况,几个人来之前便换了风格,都打扮得非常“平易近人”。
但见到裘刍之后发现这里人的穿着似乎比他们想象中更……糟糕。
老李询问了裘刍几个问题之后便自己走了。
用走的。
——想要暂时隐藏身份,这是必不可少的伪装。
连裘刍也被晏月雁背在了背上,准备徒步去最近的医院。
雇佣的司机将他们的行李搬运到那栋建筑里暂时放着,开着车逃出了明字,一秒都没多呆。
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我想先进屋换件衣服,有点热了。”晏月雁说道,似是在征求同意。
裘刍默默点头,发现他在背上人家也看不到,只能答一句:“好。”
屋子里面很乱,东西该砸的都砸了,有些无从下脚。
所幸还有个沙发,虽然皮面被划得面目全非,但勉强能坐人。
晏月雁将裘刍放在烂沙发上,自己翻找起行李来。
——东西都是老李收拾的,找起来得费点功夫。
由于谁都不说话,整栋建筑显得有些渗人。
为了打破这种沉闷,晏月雁开口:“你自己腿断了都不知道?”
裘刍耸耸肩:“只觉得有点痛。”
“嘘。”晏月雁突然侧过头冲裘刍做了个噤声手势。
“嘶——”
一阵物体厮磨粗木质地板的声音,声音很轻。
却在这栋房子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