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辰尚晚》夜易听尘

15、第十五章：离开，心有不甘

　　雪，全是雪，漫山遍野的雪。
　　白，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一望无垠。甚至连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临寒不知道已经拖着舟败走了多久了，手上被衣料磨得血肉模糊，早就没了感觉；鬓角已经全染成白色，眉边结满冰霜。而舟败自始至终都没有醒过来，依旧全身发烫的可怕。
　　临寒现在早就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黑夜与白天交替，感觉已经过去很多天。
　　两人没东西吃，但临寒带着一个水袋。临寒一直把它放在怀里，隔一段时间喂给舟败，自己就将就着吃点雪，勉强过活。
　　临寒自小狼窝长大，从来不知道什么绝望，但现在他有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走投无路，孤立无援，身陷囹圄。临寒猛深吸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阵咳嗽。毒那么霸道，自己吸了血，肯定也中毒了。临寒咧嘴笑笑，看了看身边一脸铁青，衣着狼狈却依旧英气十足，面庞硬朗的舟败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诶……完蛋的东西。”
　　登时，周围雾霭散去，临寒看见面前竟有一个巨大的水池，山上天寒地冻这池子竟一点都没有上冻的迹象，甚至温度貌似比这刚下完雪的山上都低。寒气在雾霭消失的一瞬间铺面而来，仿佛池子是凭空出现的。临寒愣是傻了一会才尖叫：“寒池！竟然是古书上疗伤圣地！这里竟然有寒池！”说罢起身，也不顾手上的伤，全身疼痛，拽起舟败，把他推进寒池。
　　古书记载，寒池为世间极寒池，若入池者心性定力极强，便可解天下所有奇毒。只不过临寒只是在书上看过，并未亲眼所见，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毒。
　　想了半刻，临寒跳下水，打算帮舟败试一试。这池子确实极寒，触碰池水的一瞬间，临寒甚至感觉寒水流进骨子里，身体上片刻便没有了温度。临寒运功半晌，将舟败身上的毒运进自己体内。这毒在临寒体内横冲直撞，生生逼出他一口血。临寒稳住体内的那股横冲直撞的毒，开始帮舟败周转真元。
　　一阵暖流流遍全身，舟败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只见临寒已经一脸铁青，颤抖不止，这时舟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冒着寒气的池子，当即起身抱起临寒：“临寒，你做什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临寒勉强扯起嘴角，只怕自己强行运功，毒性已经攻心，时日不多了：“我没事。咳咳……只是太冷了，你抱抱我吧，我好想你抱抱我……”舟败紧紧抱住临寒张皇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别吓我。”手抖个不停。
　　临寒慢慢点点头，没了动静。“临寒，你说说话，你不说话我害怕。”舟败眼睛涩的要死，但他来不及揉眼睛，不敢怠慢临寒，始终紧抱他。
　　“兄弟，你再用点力。他就真死了。”一个衣着工整清素但说话豪无规矩的女子突然出现道。
　　“你也是太后派来的？算了，是我输了，杀了我回去交差吧。”舟败抱着临寒，临寒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舟败心想，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挺不错的。自己已经透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倒不如临死前抱着自己喜欢的人，也算做个风流鬼。
　　“喂，干什么呢，我说你要是在使劲抱他，我也救不回来了。”女子调侃。
　　舟败依旧不松手，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女子叹口气，飞身上前一掌击晕舟败，然后为难：“我真傻，两个大男人我也背不动啊。大憨，快出来，把他俩抬回家，有鸡腿吃。”
　　“鸡腿，鸡腿。”一个九尺大汉突然大吼着冲出来，扛起两人就急吼吼的跑掉了。女子叫了声大憨，然后原地扶额。

　　“临……临寒……”舟败昏迷中非常不老实，不停的流着汗。大憨在床边站着，边啃着鸡腿边拿毛巾并不温柔的擦着舟败额头的汗。
　　“临寒！”舟败惊呼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
　　一阵眩晕，舟败拧了拧胳膊，竟奇怪的发现身体已经被调理的很好，几乎中毒的迹象完全消失了。“你是谁？”正巧女子从外面回来，身着翠色轻纱，眉间一点丹砂印，好不灵动。“哦？你醒了。”女子步履娉婷，完全没看舟败，自顾自的找着东西：“临寒没什么事，但他真是厉害，为了救你，把毒全全渡到自己身上，啧啧啧，也不知道你哪里值得。”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临寒的名字？”舟败一脸戾气，即使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但威严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哟，看你这态度。刚刚不知道是谁在说梦话，叫临寒临寒的，真是亲呢，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谁家姑娘呢。”女子睥睨而视，一脸嫌弃。
　　“我叫唐枫，西域那边来的，会点医术，没想着拯救疾苦黎民，就来都城寻个人，没想到这山还是个宝地，有这世外仙境不说，还有寒池，便在这里住下。这位叫大憨，是一个有疯病的孩子，但是对人很好。”唐枫随口道来。
　　“抱歉，我们现在的仇家很多，所以误把救命恩人当作仇家，在下这就来赔罪。”知道面前的人是恩人，舟败自惭万分，想要下床谢恩，结果大憨一声不吭的出手按住舟败，手劲大的出奇，舟败愣是一下都动不了。唐枫嗤笑：“你就躺好吧，就你这身子骨，小心死在这里，我可没医死过人，你别让我开先河。”
　　舟败不再抵抗，躺回床上，问：“请问，临寒他……怎么样，还好吗，我想看看他。”
　　“得了吧，他没事，好的很，要不是在寒池里呆一阵子，估计现在已经死了。好在他在寒池泡了一段时间，刚好抑制了毒素的蔓延，现在没事了，过几天就能见了。倒是你，乖乖养伤算了，别让我操心。”唐枫撩起门帘准备出去。
　　“唐小姐，你方便告诉我……你要找谁吗？”舟败问。
　　“她……叫唐绣，是我妹妹。算了，她一向神出鬼没，我都找不到她，你就更不可能认识她了。”唐枫轻轻叹气，离开了房间。
　　现在已经是冬天，外面竟有鸟鸣。屋里的香料燃烧，烟雾缭绕，大憨已经吃完鸡腿，擦干净手站在床旁玩着蚊帐呵呵傻笑。舟败舒舒服服的躺好，轻轻扬起了嘴角。他记得临寒好像在自己晕倒时说：“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诶。”
　　没关系，慢慢来，明天又是一个美好的一天。

　　歇了几天，舟败没见到临寒，始终放心不下，便在大憨出去玩的时候偷偷离开房间，打算出去找找临寒。
　　出门没走多久，便听见临寒的声音。
　　“我确定。”临寒的声音。
　　“……不要他了？我觉得他应该是真心的，你再想想，你真确定要走，这出山的路可不好走，你一个人迷了路，连尸体都没人收。”一听声音就是那个傲慢的唐枫。
　　“哧，我需要有人收尸吗？死了就是死了，收不收尸不过就是一个过场，对我而言，生死也不过是过场罢了。”临寒无所谓道。
　　“果真是个比我还毒舌的小屁孩，要不然你先藏起来，等我把他打发走，我带你走。”唐枫道。
　　“就这么武断就定下来了？也不问问我？”舟败一瘸一拐走出来。很明显两人都没想到舟败在这里，全都愣在原地。临寒的反应快上一筹，当即轻笑道：“我本身不是家仆，也没赎身给你，现在怎么就走不得了？笑话，我在你府上是给你面子，我走你也拦不住我。”唐枫听的心里直佩服，这小孩喜欢这个男人喜欢的要命，怎么还会把这话说出口。
　　“不行，临寒，我不准你走。”舟败紧锁眉头，尽力表现成他一辈子最严肃的样子，只可惜太过难过，严肃的带着一丝无奈与不舍。
　　“舟败，你病好了，你说的话还要作数，要我怎么办？嫁给你了就是一辈子的娈童，外面天大地大，好玩的多着呢。”临寒冷笑，甩甩衣袖，只是衣袖上什么都没有。

　　鸟儿在花树上鸣叫一声又一声，淡云轻轻掩住暖阳，微风拂过舟败沧桑的脸，舟败好像忽然苍老了好多，眼睛好像失去了光，整个人一瞬间失去了生机。
　　“你若喜欢，哪里我都陪你去，没关系的，我不当王爷了，死后也不入祖籍祖坟，成一只孤魂野鬼。好吗？”简直卑微的紧。
　　“算了，别说了。开始就是你求我跟着你，所有问题都是我在帮你，你又何时帮过我？人与人之间都是通过利益联系彼此若有若无的关系与感情，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临寒残忍一笑，字字句句在刺舟败的心脏，舟败没控制住，喷出一口血。
　　舟败咬着牙，脸色苍白：“戏也不演了，是吗？太后那里要怎么交代？”
　　“太后？好交代，你就说即将成亲的新娘子在自己面前死在雪崩之中，自己伤心欲绝，暂时先不娶妻纳妾。”临寒道。
　　“可是我……在晕倒时听你说…”舟败用尽全身力气要说的话被临寒打断：“你也都说是晕倒了，说不定是做的梦呢。”
　　临寒咬紧牙关，咽了口唾沫，压下嘴里的腥味。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是我会错意了，哈哈哈，抱歉啊，我做梦听到你说你喜欢我，果然，是梦啊，我说的呢，怎么可能是真的，真是好笑……抱歉，冒犯到你了。”舟败擦干净嘴角的血，扶着墙，踉跄着离开了。背影满是心酸。
　　临寒面无表情，但是决堤的眼泪暴露了他的心情。“这么做比最后死在他的温柔乡要好，我和他生来不是一路人。”话语无比淡定。
　　道不同不相为谋，临寒很清楚。再在舟败身边，临寒怕，怕自己真的完完全全爱上他。与其葬送自己，倒不如见好就收。任务什么的总会有人完成，如果自己真的爱上他，代价多大可想而知。
　　“为什么！为什么！”舟败坐在床上无力。都是什么狗屁，所有的所有竟然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真恨自己，恨自己瞎说什么话，如果不告诉他自己喜欢他，说不定他还会呆在自己身边，就算最终可能还是会走，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走的这么匆忙，可能还会成亲……
　　大憨玩着手上的野花一脸疑惑的看着舟败，然后试探的把小花递给舟败，见舟败没理他，自己便跑出去玩了。

　　“你不去看看他？反正你也是明天再出发，临走之前起码要留个好印象啊。”唐枫道。真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感情。
　　“不行，本来也已没有好印象了。我怕再多呆一会他更不会要放我走了。”临寒闭目养神：“你带他去周围转转吧，这里奇怪又新鲜，说不定他一被这里的奇景吸引，就忘了我呢。”
　　“你是在自我安慰吗？”唐枫鄙夷道：“我去照顾他，你可别有事。我说了，在我手上可从来没死过人，你别开先例。”说罢，转身离开。
　　唐枫进屋时，舟败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看着地面发呆，与刚见之时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不过刚刚一瞬，便已沧海桑田，风尘满面。
　　“王爷，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雪山里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暖如春的地方吗。”唐枫试图勾起舟败的兴趣，但舟败兴致缺缺的看向唐枫，目光呆滞：“我更好奇为什么我晕倒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几天不见就变了。”
　　“有些人注定不会和你一起走，王爷要信天命。”唐枫看了看舟败：“所以，出不出去。”
　　“临寒他……什么时侯走。”舟败低声道。
　　“他？明天，等你体内的毒清理的差不多，我便会送你回南宣都城，你不用担心。”唐枫挑眉道。
　　“好，带我出去看看吧。”舟败勉强站了起来，定了定神，跟上唐枫。
　　“这还差不多，生活就应该向前看嘛，不能总这么消极吧。”唐枫在前面边走边道。
　　“向前看吗？可是我想象中的前方都有他啊。”舟败的语气无比失落。唐枫一抿嘴，想告诉舟败临寒的真心：“王爷啊，其实……”
　　“其实什么？”舟败疑惑的看着在自己前面听停步不前的唐枫。
　　“其实……其实这雪山中的一隅暖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听古书上说，但凡有寒池的地方，一般都有异象，想来，这里应该是一处集天地灵气，滋养寒池的那个异象，不过正常人可进不来。”唐枫还是放弃了，主要是人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自己说漏嘴了，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这么神奇，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又是怎么进来的。”舟败接着问。
　　“别忘了我可是从西域来的，了解一些奇门遁甲，学过一些玄术。这里说实话真的很玄妙，我来来回回走了数次，才发现这个神奇的地方。”唐枫道。
　　“你有酒吗？我想喝酒。”舟败突然转移话题。
　　唐枫一怔，徐徐道：“有是有，只不过是……”“忽然，想喝酒了。”舟败没有再理唐枫，转身回了房间。
　　“要命了，那是鹿血酒……算了，少给他点没事。”唐枫焦躁的撩着头发；“大憨，你来一下。”
　　已过三更，夜色正浓。闲云藏起玉兔，院中漆黑一片。
　　舟败跌跌撞撞走进临寒房中，扑到临寒床上。临寒早就清醒了，他向来睡觉不沉，防止有人趁虚而入，杀他个措手不及。本来临寒能卸掉他的关节，再把他暴打一顿，但他知道来者是舟败，所以没舍得动手。他推开舟败，淡定的点上蜡烛：“你来这里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你……”临寒愣住。舟败颓废的躺在床上，脸因为喝酒变得通红，眼睛闭着，眼圈仿佛刚哭过。衣衫不整，发型凌乱，总之窝囊不堪。
　　“你……喝酒了？”临寒厉声问：“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舟败睁开眼睛，红红的眼睛看着让人心疼。舟败撅着嘴哑着嗓撒娇：“临寒，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嘛。”
　　“出去，舟远辰，你喝多了，说什么胡话。”临寒强迫自己冷下脸，他隐约闻到这酒气里带着鹿血的腥味，这不是催情的东西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舟败拉住临寒把他压到床上。“舟败，你干什么，你快滚开！”临寒瞬间乱了方寸，完全忘了自己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被舟败压住。
　　“你疯了，舟败！你疯了！你在做什么？”临寒又低吼了一遍，只可惜舟败并没有听话，压着临寒越抱越紧，下一刻便把自己的唇按到临寒的唇上。临寒瞪大了眼睛，半天不敢喘气。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吻作罢，舟败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做近一步的动作 ，反而趴在临寒怀里哽咽：“你为什么要走，是我那里做的不好吗？”临寒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你知道皇上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吗……如果我能有命回来，就给我安排娶你的日子……我发现我真的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你诶，我可真不要脸。”临寒的衣襟被舟败的眼泪浸透。
　　临寒皱眉半刻，叹了一口气，好像卸下来很重的担子，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嗯，不要脸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