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纯白1 ...
-
紫荆小区某一叫做阿发麻将的麻将馆内此刻密密匝匝坐满了人,空中烟雾缭绕,每个人都目光如炬的盯着桌上的战况,其中大多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偶尔混杂几个年轻面孔。唯独最角落里空下一张桌子,上面爬着两个一两岁的幼儿,围着桌子坐着的是稍大一点的学前班孩子。
只见有一扎着两个小辫的白胖女童摆动着够不着地面的双腿,用肉嘟嘟的小手抓着个麻将摆弄,将麻将在身前叠出一个危险的高度。
这里就是承载了白茉大半学前记忆的地方,白茉,就是那扎着小辫的女童。
自白茉有记忆起,就随外婆生活在湖北小镇里,记忆被时间稀释的不成样子,真正能被拼凑出来的实像竟只有外婆钟爱的麻将馆。
外婆爱打麻将,是个不着不扣的老牌迷,白茉和表妹曹雪雪被带到外婆家时一个六岁一个一岁,白茉从小就精通自娱自乐,给她几捧黄沙她就能蹲那肚子玩上一个下午,外婆连同她那些老友都直夸她乖巧懂事。
可曹雪雪那时毕竟只有一岁,哪懂什么安静啦,乖啦,吃喝拉撒才是她生活的主心骨,不开心了就随时随地嚎上两句,也不管周围的人会投来怎样的眼光,反正她统统不晓得,所谓无知者无罪嘛。
白茉和曹雪雪这俩小人儿刚到外婆家时,外婆倒还真似铁了心要戒麻将,全心全意要当个慈祥可亲的长辈的模样,结果不到一周就耐不住手痒,把俩小孩往家里一丢,大门一关,两手一搓又钻进了阿发麻将馆。
白茉一觉醒来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她也不大害怕,只是对这个新环境满心好奇,端着个椅子就爬到那面最大的防盗窗上。窗子没关,白茉没几下就上去了,两条腿穿过防盗网的空隙挂在半空中晃荡。看看天,看看云,看看对面阳台上开得正艳的红色大花。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挪动着,募地对上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隔着他家那扇翠绿色的窗子,通过他那柔软服帖的短发暂时简单粗暴的把他的性别归于男生一栏,但在这个年纪也不好说,毕竟这个年纪女生比男生头发还短的人比比皆是。
那双翠绿的眸子毫无障碍的直勾勾连接大楼对面白茉的眸子,二者的视线在两幢大楼的缝隙间僵持着,谁都没有败下阵来。
这时卧室里忽的传来一声细微的哭声。先是零零星星的一小段,后来直接如洪水猛兽般灌入耳道,白茉连忙爬下窗子一溜烟跑进卧室,看见曹雪雪正手足无所的在床上乱爬着,哭声不绝于耳。白茉本来一点都不难过的也被这嘹亮的哭声感染了,憋了许久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那绿眸小男孩也已经不见踪影。
外婆回到家时白茉和曹雪雪已经哭得几欲作呕,外婆一边皱着眉头叫;“一下没人都不行真叫人不省心!”一边忙不迭的翻出几件干净衣裳给这两位小祖宗换上。
后来外婆经此次教训长了点记性,去打牌也将她俩一并带着。去的路上外婆常一手抱着曹雪雪一手撑着一把大遮阳伞叫嚷着:“茉茉你走慢点!打着伞!”托外婆的福,白茉成了他们那一片长得最白净的女娃,不过其中也有基因的功劳,不像曹雪雪,即便被这么小心地护着也还是被晒成了普通黄皮,泯然众人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
那时白茉在离家最近的小燕子幼儿园上学,步行也不过就十五分钟,住的近的家长们每天都自己接送孩子。不过学校里有专门接送的小车,白茉就天天乘校车上下学,其实按理说白茉家那么近大可不必这样,但外婆为了图方便还是选着了最省力的校车。
校车上四五岁的小人儿总爱闹哄哄的凑在一块说些有的没的、新鲜的、无聊的事,例如“我妈昨天给我买了个漂亮的夹子。”或者“看我的新赛车啊。”然后一鼓作气的从书包夹层里把巴掌大的的塑料赛车拿出来展示。
最近学校里流行一种用球状软胶盛装的牛奶,用牙签在上面扎一个小孔吸着喝,在学校那个不大,略显昏暗的小卖部就有卖。这玩意不便宜,白茉每天才一块钱的早餐费,可以买离学校最近的“长沙圆德包子铺”里四个包子,或者两个包子一袋豆奶。
在老师父母的教诲与对奶昔的渴望的斗争中后者更胜一筹,于是白茉揣着满心的不安偷了人生的第一次钱。
白茉逮住外婆每天中午都会午睡的空隙,小心翼翼地爬过冰凉细滑的瓷砖,不时转头瞄向床上睡地正香的外婆。
外婆平时会把钱装在一个棕色尼龙挎包里,出门时都被细心护在身前,也就睡觉洗澡等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取下。
包被外婆放在正对床的老木柜上,木质的表面由于未上漆已被氧化的斑斑驳驳,早失了它的本色,大木柜也就一米来高,平日里装些过季衣被,所以不常打开。
白茉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拉开尼龙包的拉链,里面夹层里有一叠红票子,更大的空间里塞了好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和银白的硬币。正当白茉犹豫着到底是该拿红的还是该拿其它颜色的时候,床上原本静止的外婆忽地翻了个身,吓得白茉连忙趴下去紧靠床沿,好一会才确认无事的抬起头,慌忙抽了两张一百的再把包恢复原样就逃也似的爬出了房间。
白茉对钱没什么概念,钱在她的生活里都是以一毛钱为单位使用的,但基于她平日里的观察,她确定红色的钱最受重视,一张红色的钱花出去的时候能换回好多其他颜色的票子。
白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那两百块钱塞进了床垫下,抑制不住的小口喘息,身体里窜开一股得逞后的微小激动和无措。
下午,笃定外婆尚未发现包里少了东西后白茉稍微安心了一点。可她还是不敢草率将钱花出去,隐隐觉得如果把它花出去了就会有什么发生不可挽回的改变并且很可能因此将自己置于两难之地。
于钱,外婆是个精明的女人,虽然还没到分毫必究的程度,但似白茉今天买衣服花了三十的事是绝不会忘记记账的,好在日后向白茉父母索要生活费时有理有据。
晚饭后,对外婆发现钱消失这件事她并不意外,对外婆质问是不是她拿的她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自己竟然嘴巴上如此诚实,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拿了。”,字句飘在空中的那刻又开始懊悔自己的直白,明明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我没拿。”,然后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蒙混过关,但偏偏是这时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白茉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啊,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钱顺利被原封追回,外婆后续给自己女儿打了个电话,白茉在一旁隐隐听到“这么小”“偷钱”“怎么办”之类的话。她认错似的低着头抠手,其实心里在说“吃不到奶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