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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穷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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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江兴拉着自己的箱子,脚边堆着七七八八的几个纸盒子,握着还热乎乎的钥匙打开了新租的房子。
这房子又老又破,钥匙孔还有点锈住了,他费了大力气才把新到手的钥匙给拔了出来。
一扭头,他就看见客厅正中间有个穿着灰色睡衣的女孩儿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
江兴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于是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那个,你好,我是今天搬来的租户。”
女孩上下打量着他,略微有些迟疑地问:“你,就是江欣?你是个男的。”
江兴朝她一点头:“对,我就是江兴。长江黄河的江,祖国复兴的兴。”
“你是个男生啊。”女孩有些为难地看他,语气听着甚是失望。
江兴意识到,那个女孩儿估计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儿才会同意合租的吧。
“啊,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合租,始终不是很方便,对方也会不安心的吧。
这话说完,那个女孩的表情更奇怪了,仿佛在看一个很奇怪的人。
和这个女孩儿的第一次交谈让江兴有点挫败,作为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帅哥,还没有被哪个女生这么嫌弃过。
江兴看着除了实木床和老旧衣柜外空荡荡地房间有些沉默了,开始老实地收拾东西。
同租的女孩拿了扫帚和拖把过来,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婷婷。
江兴粗略地收拾了一下东西,瘫倒在了床上。
生活好难,算了,我还是睡一觉先。
Part2
江兴是被饿醒的,距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24小时了。
江兴觉得现在别说是晚饭,就是最讨厌的香菜也可以满怀激情地吃下去。
“咕~”肚子又叫了一声。
拉过了被子蒙上脑袋,江兴催眠自己,睡着就不饿了。
啊啊啊啊啊!越来越饿啦!
让时间回到一天前,那是江兴交不起房租被赶出来的第一天。
迫不得已的江兴来到了西区,这是这个城市里房租最低的一个地区,也是最脏最乱的一个地区。
脏兮兮还掉墙皮的老房子,路上脏水垃圾和烂了一半的菜叶子,还从路边臭水里一路长起来的绿油油的青苔,没有一件不刺激着江兴脆弱的神经。
他恨不得掉头就走,但口袋里的五百多块钱实在是让他没有嫌弃这里的资本。
江兴点着脚尖跨过一滩污水,拐个弯儿终于见到了自己未来的房东。
中年秃顶的大叔,不耐烦地站在一扇铁门前等他,他背后是黑黢黢的楼道,靠近门边的地方还贴着肉眼可见的各色小广告。
江兴心里惴惴不安,跟着大叔上了爬上了六楼。
大叔累的气喘吁吁,他向后拂了一把自己日渐稀疏的刘海,才从腰间取下一大把钥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找到正确的那一把。
“喏,就是这儿了,你房间在左手边那个,自己去看。”说完,大叔就直径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兴打开门去看,先是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个正着,接着又被这不到十平米的狭小房间给震住了,老旧的实木床,上世纪的双开门木制衣柜,不是很平坦的水泥地,留着乱七八糟的小孩子涂鸦的泛黄的墙壁,还有糊了一层灰的不知道打不打得开的窗户。
江兴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老式电灯泡也是一层灰,他试着找了一下开关,没找到。
算了,不找了。
大叔:“看得怎么样了?”
江兴抬头环视了一下客厅,依旧老破小,不过被收拾地很整齐,室友不错,这是为数不多的优点。
江兴问:“房租一个月多少?”
大叔:“押一付三,一个月650。”
浑身上下只能扒拉出来六百块钱不到的江兴感受到了资本的力量和穷鬼的窘迫。
江兴诚实道:“我钱不够。”
大叔叹了一口气:“你还剩多少?”
江兴开打支付宝,看着里面可怜兮兮的528.39元,沉默了。
大叔艰难地伸头看了一眼江兴的手机屏幕,然后快如疾风地抢过了江兴的手机,熟练地余额转进了自己的账号里。
这操作太快了,江兴怀疑大叔年轻的时候练过。
完成交易的大叔收好了手机,踮起脚拍拍江兴的肩:“明天搬过来吧,这是钥匙。”
于是,江兴回去收拾了一下还被房东丢在门外的东西,搬进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江兴趿着拖鞋去给陈婷婷开门。
“我做了饭,一起吃点?”
江兴腼腆一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Part3
江兴坐在陈婷婷对面,在吃他的第二碗饭。
陈婷婷的碗里还剩下了小半碗米饭,她的注意力全都给你对面那个狼吞虎咽的男人。
江兴地三次起身盛饭,电饭锅里还剩下一小撮米饭。
“陈婷婷,你还要饭吗?”
“不要了。”
江兴迅速把饭盛走,回到餐桌上,从盘子里舀了一勺汤拌饭。
陈婷婷略微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饭煮少了。”
“没有,”江兴从碗里抬起头,“我平时不吃这么多的,今天就是太饿了。”
陈婷婷把盘子往江兴方向推了推:“那你多吃点。”
江兴嘴角还沾着酱汁,冲她笑了一笑。
等江兴全部吃完了,陈婷婷起身收拾了一下餐桌,等回来时,江兴正抱着自己的吉他坐在凳子上等她。
“谢谢你请我吃饭,我现在也没钱请你吃回来。”
“不过,可以送你一首歌。”
陈婷婷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江兴就坐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拨弦。
“今夜月朗风清
远处的灯火格外迷离
无数的男男女女迷失在这黑夜里
灯红酒绿
衣香鬓影
也有人在午夜的街上徘徊不去
安静地大哭
找不到回去的路
……
我想告诉你
离地三千米的云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
城市中央璀璨辉煌的灯
都不及
我与你待在一起”
对面那个帅气的男人抱着吉他,熟练地拨弦,音乐从他的手指间、从他的好看的薄唇里飘然而出,在这个狭小老旧的出租屋里四处奔跑,最后都落在了陈婷婷的耳边。
一曲终了,江兴抬起头朝着陈婷婷灿烂一笑,露出白皙整齐的牙齿。
“怎么样?喜欢吗?”
陈婷婷垂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慎之又慎地评价道:“我很喜欢。”
第一次有人为她唱歌,怎么会不喜欢呢。
Part4
江兴的职业说的好听叫做职业音乐人,说得不好听叫街头卖艺。
他往好几家公司投了自己的歌,但是无一收到回复。
奈何曲高和寡,找不着伯乐,但江兴也不死磕,一转头就开始发展下里巴人的路线,打算先打入到广大的人民群众当中去。
于是,江兴开始了自己各个广场和地铁站口的音乐生涯。
这份工作倒是为他带来了不少听众,可惜收入没有保障不说,还得时刻防着保安城管来赶人,说起来实在是要为他鞠一把辛酸泪。
陈婷婷听完了他诉说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急不慢地开口询问:
“你这意思就是要在我这儿继续蹭饭了呗?”
江兴有点不好意思得脸红了,看起来娇羞十足地冲陈婷婷点了点头。
“谢谢婷婷姐了。”
就在陈婷婷快担负不起两人的吃饭花销时,她大手一挥,给江兴指点了一个明路。
陈婷婷同事李大姐家小儿子哭着闹着要学吉他,刚刚十岁出头,不知道怎么着就觉着吉他可真是个好东西,会弹吉他的人真TM帅,于是闹着他妈给他找老师。
李大姐虽说闲钱也有,但是一看一节吉他课的费用就沉默了。
小儿子不依不饶,打定了主意要投身吉他当中,为此不惜绝食。
这些天来,李大姐的头发都快愁掉完了,希望能找一个便宜点的老师,技术倒是不重要,能唬唬家里小孩也就够了,重点一定是要便宜!
陈婷婷一听重点,恍然大悟,这“便宜”两字可不就是为江兴而量身打造的吗!
于是,在陈婷婷的牵线搭桥下,江兴光荣地身兼了音乐人和人民教师两项指责,并且一出手就把小家伙给震住了。
那天,江兴正给小家伙上完下午的课,在他依依不舍地目光下潇洒离开,连衣袖都没挥一下。
刚走过两条街就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屁孩儿抱住了大腿。
那小屁孩儿一手还提着花篮,抬着小脸,对着江兴就是一顿夸“哥哥好帅啊”,末了,才欢天喜地地问:
“哥哥买花吗”
先前的一顿夸让江兴自信心爆棚,整个人和颜悦色,险些找不着北,但只要一涉及钱,出走地理智就立刻回笼了。
江兴尽量和蔼地说:“哥哥一个大男人买花干什么啊?”
小屁孩儿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送给漂亮女朋友啊!”
江兴蹲了下来,同他说道:“哥哥没有女朋友。”
谁知小屁孩不吃这套:“那哥哥一个人生活也要有仪式感啊!这样才比较好找女朋友。”
小屁孩儿能说会道,江兴打算转移话题:“哎,你这花多少钱一朵?”
小屁孩:“20块。”
江兴出离了愤怒:“啥玩意儿啊!就你这破塑料花也敢要20块钱!你抢钱啊!”
小屁孩眼看着这到手的主顾就要丢了,使出了终极大招,撒娇卖萌!
“哥哥~你就买一枝花嘛~这花多好看啊……”
江兴站了起来想要抽身离开,没想着这小屁孩儿还就赖在他腿上不走了,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出什么暴力事件,他复又蹲下与这小屁孩儿扯皮。
陈婷婷下了班回来,也是路过这里,就看见江兴被一个小孩儿给缠住了,她心里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走了上前,对小屁孩儿说:“这花真好看!能给姐姐看看吗?”
小屁孩扭头看了两眼陈婷婷,又对比了这顽固的江兴,毅然而然放开了江兴的大腿,转投陈婷婷的怀抱。
“姐姐,给你花!”
江兴眼看着陈婷婷就要一脚踏入泥坑,赶忙制止她:“陈婷婷!这事……”
陈婷婷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兴眉头虽然皱得老高,但还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没有再开口。
陈婷婷拿着那支做工劣质的批发假玫瑰花,仔细看了看,问:
“花真好看,对了,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卖花啊?”
小屁孩儿乖巧地回答说:“奶奶说,卖出去一朵花就给我买一个棒棒糖。”
陈婷婷接着问:“你奶奶呢?”
小屁孩四处转头看了看,然后伸手一指,指向了躲在墙角挎着一只老式黑色腰包的老年女人。
陈婷婷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然后,她掏出手机报了警:“喂!警察同志我举报,这里有人非法雇佣童工,还涉嫌欺诈消费者和虐待拐卖儿童。”
一番操作让江兴看傻了眼。
警察来了之后,特别积极地就办案子给办了。
奶奶的确是亲奶奶,就是钻进钱眼里去了,给带警局里批评教育了一番。
江兴跟着陈婷婷回去前还愣神:“这怎么还有这样的奶奶呢?”
陈婷婷嗤笑:“呵!这世上坏人多着呢,小少爷没见过罢了。”
Part5
一个月后,江兴从家教一事上拿到了工资,为了感谢陈婷婷对他的大力帮扶,于是买了不少菜和肉,打算和她一起吃火锅。
陈婷婷下班回来,看见一桌子的肉片,各色丸子还有水灵鲜嫩的绿叶菜,她惊了。
她问:“小少爷,你这是发财了?”
“没没没,”江兴开了两瓶啤酒,“这不家教卓有成效,发了工资吗?我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马来给您请安了。”
锅煮沸了,红彤彤的牛油锅底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儿,陈婷婷也没说什么,放下包就和江兴面对面碰了一下酒瓶,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了,再加上火锅蒸腾的热气,两人抬头一看,对方的脸上都泛着驼红色。
江兴这段时间的群众路线还是没有走通,他怀才不遇已久,再加上这点啤酒的润色,几乎立刻就发泄了起来。
“我的音乐,我的音乐那么好为什么没有喜欢!他们都不懂音乐!”
陈婷婷客观回答:“你歌还行,就是词写得也忒烂了。”
江兴不满:“明明你上次还说喜欢来着。”
陈婷婷从锅里捞起涮羊肉:“喜不喜欢和好不好是两回事。”
江兴愣了:“你……你喜欢我的音乐?”
“嗯。”陈婷婷又从锅里夹起脆藕。
江兴听见有人喜欢,乐疯了,他站了起来,拉着陈婷婷疯狂地亲她的脸。
陈婷婷被他吓得筷子都掉了。
陈婷婷缓过神来,推开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水对他说:“喝。”
江兴此刻整个人都不清醒了,一杯冰水下肚,冻的他打了个激灵,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经也恢复正常。
他想起自己刚刚干的蠢事,十分尬尴:“对不起,我有点喝多上头了。”
陈婷婷又拿了一双筷子:“没事,等下你洗碗就行。”
陈婷婷本身话就不多,江兴再一沉默,整个出租屋里就真的只剩滚沸的火锅还在扑腾。
江兴给自己又开了一瓶啤酒:“婷婷姐,我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呵,”陈婷婷笑了,“这世道谁还没点故事啊,好活赖活也挣扎了有二十多年了。”
江兴用食指指节轻叩酒瓶:“现在正好有酒,不说说你的故事吗?”
陈婷婷没有搭理他,低着头在锅里捞东西。
江兴没有等到陈婷婷的故事,径直靠在椅背上开始说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江兴小时候父母和睦,长大了也十分和睦,这个家里唯一不和睦的存在就是他自己了。他一心想搞自己的原创音乐,却还是被按头大学读了物流。
他以为大学遇上的女朋友会是自己的灵魂伴侣,结果在毕业前还是因为他没有稳定的未来而分道扬镳。
于是,他带着大学时演出赚的钱,背着父母来了这里追寻自己虚无缥缈的梦想。
陈婷婷听完了,评论了一句:“太作了,我要是你的女朋友也得踹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江兴笑着说,“我也觉得。”
笑完,他又问:“你的故事呢?”
陈婷婷撇了他一眼:“你就是这样泡姑娘的吗?用你的酒和故事?”
江兴突然不笑了,他看着陈婷婷,用他那双闪着梦想光芒的眼睛。
“这是第一次,我成功了吗?”
陈婷婷回答他:“一点点吧。”
说完,陈婷婷停下了捞东西的动作,把玩着手里的筷子也说了自己的故事。
陈婷婷有一个弟弟。
这样的开头,注定了她还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于是这悲惨的童年也齐全了。
每一餐饭,桌上凡是弟弟喜欢的菜,在弟弟吃完之前她不能去夹。
弟弟想要的东西父母费劲心思也要搞到手,弟弟玩腻了也是弟弟的东西,姐姐不能碰。
弟弟一但有什么磕碰,就是姐姐没有照顾好,没关系,对于这样没用的姐姐打一顿就能好。
弟弟考试60分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姐姐即使满分也是盆泼出去的水,会读书又有什么用。
更可怕的是,弟弟也把日常使唤辱骂甚至对姐姐动手当做了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
姐姐渐渐长大了,父母开始打算为她找一门有钱的夫家,这样弟弟买房买车的钱就有了。
于是,姐姐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年过40岁丧妻的小工厂厂长,而姐姐那个时候也才18岁。
姐姐哭喊过,挣扎过,甚至拿搬出法律都没有用。年龄不够领证有什么关系呢?先把酒席办了,孩子生了,等到时候年纪一到再领证也不迟。
“然后我就偷了身份证跑了。”陈婷婷说完了故事开始继续涮菜。
而江兴已经震惊了,他甚至不知该怎么做,只好磕磕碰碰地安慰她。
陈婷婷给他夹了一筷子涮好的香菜:“没事,反正现在没钱是没钱,日子过得还算妥帖。”
“哦哦。”江兴点点头,吃了一口陈婷婷给他夹的菜,然后被香菜刺激地眼泪汪汪,想吐出来。
“不准吐。”
江兴又咽了下去。
陈婷婷难得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掉下来了。
Part6
说真的,江兴和陈婷婷都没有预料到他这匹半死不活的千里马还真能遇上伯乐。
江兴的音乐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和网络上,还有一小部分迷妹哭着喊着要给他生猴子。
这些代表什么呢?
代表江兴有钱了!他要搬离这里了!
陈婷婷坐在江兴的床上,看着他收拾行李,来时候东西不多,走的时候东西也不少,其中还有些粉丝的礼物,江兴都细心地打包了起来。
江兴一边收拾一边问:“喂,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这里你一个女孩子住不太安全。”
陈婷婷嗑着江兴给她买的瓜子:“搬什么搬,我那点工资够吗!”
江兴正正经经回答:“有一个地方够,还又安全又方便,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和地铁站。”
“哪儿啊?”
“我家。”
陈婷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在想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江兴半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跟我走,我给你一个家。”
陈婷婷垂着眼睛,说:“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我喜欢。”
“我特别喜欢。”
“不不不,是我爱你才对。”
陈婷婷抬起头,眼睛有些泛红:“真的?”
“真的,不仅我喜欢,我爸妈也喜欢你。”
“真的?”陈婷婷不敢置信。
“真的。”江兴抬头看她,十分坚定。
陈婷婷抽出了自己的手,抹了一把脸,抬脚往外走。
江兴慌了:“你干什么去啊?”
“去收拾东西。”
听到这样的回答,两个人忽地都笑了出来,笑声经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