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凛九

6、江泽

　　第二天一早，耳边的闹铃声响个不停，江泽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看到手机上的日期顿了顿，挣扎着下床。王盛半梦半醒听到声音，打了个哈欠：“江哥，你怎么起那么早啊？” “出去有点事，中午不回来了。”也不知道王盛听没听清楚，嘟嘟囔囔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简单洗漱后江泽出了门。现在还很早，路上只有出来晨练的老人，还有路边已经热气腾腾的早餐摊。江泽找了家油条摊子，一口豆浆一口油条的吃着，心里盘算着要买的东西。

　　明天是江泽生日，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要回孤儿院，肯定得带东西。每次回去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大哥哥，可以带去好多吃的玩的。江泽也乐在其中，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江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天生的，他从记事起就在那个地方，对于童年的记忆，只是不大的院子有些滑梯秋千，后面是刷得白森森的楼，有些幼稚涂鸦。江泽从来都不是等着被挑选的人，身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朋友都被领养了，只剩下他和一些先天残疾的孩子。每次有人来看孩子的时候，那些小孩都会竭尽全力地表现，都想被挑走，只有他在一旁默不作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地孩子越来越少，他留在这里长大，后来几年社会福利变好，也有人给这所孤儿院捐款，资助他上学，江泽很争气，学习的事一直没有落过下风。孤儿院独特的成长环境没有打败他，仿佛在挑衅命运一样，他反而阳光，有别人不一样的大度和正义感。他是个极端，不过没有走近黑暗，而是向光而生。

　　吃完早餐已经是十点，周围逐渐变得喧闹，江泽喜欢大街小巷的烟火味，觉得这样才过得有意义。走了一段路，还是那天碰到苏和安的超市，江泽看了眼周围像是在找什么，随后抬腿走了进去。他挑选着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又买了许多玩具和图书，装了满满一车才结账。出来时已经到了饭点，提着三个购物袋肯定是不方便吃东西，想到没几步路就回家，他决定先把东西带回家里。

　　进了小区江泽觉得自己手都要坠断了，找了个亭子坐下把气捋顺。正看着口袋里自己都买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能这么重，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和安依旧是没什么表情，旁边还有个叽叽喳喳一脸雀跃的宋霖，苏和安时不时回应他两句，脸上也少见地挂了些笑意，虽然很淡，可落在江泽眼里却有些刺眼。不知道抱着怎样的心态，江泽提着购物袋走了过去。

　　这边宋霖还在和苏和安讨论今天想吃的那家店，说是排队都排到了马路上，极力推荐苏和安去尝尝。苏和安没说话，一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江泽，脸上有隐隐的不满，宋霖正想问，“诶那不是那天那个...” “苏老师，中午好啊。”江泽抢先一步开了口，宋霖感受到他的态度，挑挑眉没说话。

　　“江泽？你怎么在这儿？”苏和安有些惊讶。

　　“怎么，苏老师也住在这里吗？”

　　“你住这儿？宋霖也是。”

　　“苏老师，我问的是你。”江泽说话完全没客气，他现在只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在他身体里乱窜，却又找不到发泄口。苏和安被他的态度弄得脸色也有些难看还是忍着开口：“不是，我是来看宋霖的。”苏和安指着旁边的男孩。气氛有些尴尬，一直没说话的宋霖站了出来，看着江泽：“江泽是吧？我现在要和苏哥去吃饭，怎么，你要一起吗？”江泽看着两人，突然觉得没劲，随口敷衍完就走了。苏和安还在思考江泽的态度，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宋霖的声音打断了，“苏哥，那个江泽什么人啊？”宋霖漫不经心地开口，“偶然认识的，学校门口小卖部老板，经常给老师们送东西。” “那他怎么这个态度？”苏和安还没缓过劲，摇了摇头。宋霖倒是从里面咂摸出点儿不一样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江泽像是火烧了屁股，提着东西三两步就上了电梯，开门换鞋往沙发上一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不出半点刚才累得要死要活的影子。“我刚才生气了吗？我怎么一看到苏和安和宋霖在一起就那么暴躁。”他百思不得其解，肚子倒是咕咕叫了起来。这房子已经一个月没住人了，肉眼可见的灰尘在空中漂浮，江泽先从橱柜里翻出快要过期的泡面，用热水泡好以后又随便打扫了卫生，今晚打算先在这里住了，从这里去孤儿院方便一些。他给王盛打了个电话交代自己今晚不回去了不用留灯，对面王盛却嘿嘿笑起来：“江哥啊，你终于开窍了，说吧，现在躺谁床上呢。”江泽要是能从屏幕里穿过去，一定给王盛一拳，“你脑子里面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我在自己家呢，明天出去有事从这边走方便。”又闲扯几句挂了电话。江泽一边嗦着面一边点开了苏和安的对话框，想着怎么开口。直到嗦完一整碗面，他还是一个字没发。

　　“江泽你怎么就这点出息？不就道个歉吗多大点事。”下定决心，在屏幕上按了几个字，一闭眼终于发出了他们第一条消息。

　　“苏老师，今天中午不好意思，心情不好不是冲你来的。”

　　等了许久，对面没有回复的意思，江泽一口气提东西上楼的后遗症出来了，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两点，江泽被饿醒了，他本想继续睡，突然想到什么打开了微信，对面那人果然回复了，只有三个字“没关系”，便再无其他消息。江泽有些失落，但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头一歪又睡过去。

　　早上七点，终于睡饱的人在沙发上醒过来，只是有些饿得烧心，继续泡了泡面，活动了一下差点落枕的脖子，无一处没有显现出这人作死的生活习惯。好不容易收拾完，又提着昨天的购物袋出了门，正站在路边等自己叫好的车，却看到了同样在路边的苏和安。江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走过去打了招呼：“苏老师早啊！”苏和安似是没想到还能碰到他，眼里有一瞬的讶异，很快便恢复如常，点点头说了声“早”。

　　“苏老师这是去哪里？我叫了车，可以顺带着你。”

　　“不用了，我去的地方挺远，肯定不顺路。”

　　“诶你不说怎么知道不顺，我去的地方也挺远的。”

　　苏和安看了他一眼，说：“我去城外的孤儿院。”话音落下，江泽有些静默，苏和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反应，用眼神询问。“哈哈你看，我就说很巧，我也去那儿。”说罢便再也没说话，等车来了，江泽才让苏和安赶紧上车，苏和安想着也没拒绝，俩人一起去了孤儿院。

　　颠簸了大半个小时，车停在了一道铁门面前，眼前的院子已经散发出老旧的味道，但还是很干净。铁门也生了锈，后面白森森的大楼旁又多了两栋小红楼。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江泽提着东西，看着眼前的景象，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重合。院长听到声音迎了出来，难掩高兴地说“小苏，泽泽？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苏和安没想到院长居然那么亲昵的喊江泽，有些疑惑地朝江泽望去，江泽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走。院长把他俩领进办公室，江泽这才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江姨，这是我给孩子们买的，你收着。”江英赶紧接过，脸上笑意越发浓：“你说你，那么多年了每次来都要买那么多东西，难怪孩子们都喜欢你。”苏和安站在一旁没说话，江英这才连忙问：“小苏，你和泽泽认识啊？” “嗯认识，我们一起来的。”江英看上去更高兴了，嘴里说着好好好，又让俩人坐着休息，这会儿孩子们还在午休。

　　江英走出办公室，里面只剩下江泽和苏和安，江泽走到沙发前坐下，俩人一站一坐，苏和安迟迟没开口，江泽出了声：“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没管苏和安的错愕，他继续说：“是江姨把我捡回来的，当年我就被一块被子包着，丢我的人什么也没留下，江姨就让我跟着她姓了。这院里没名字的孩子都跟着她姓。”江泽讲出这段话时语气平和，无波无澜，就像再叙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你呢，你又来这里做什么？”他开口问苏和安。

　　“嗯...我来这里做志愿者，差不多就这时间前后。”苏和安刚得知江泽是孤儿的事，显然有些震惊，可他也不是喜欢八卦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

　　“那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苏老师，你说这是有缘还是无缘？”江泽仰起头看着苏和安，嘴角带了些弧度。苏和安承认江泽是好看的，可无关长相，只是看到他就会莫名给人安定的感觉，笑起来能从他眼里感受到温度。苏和安再一次因为江泽的笑愣了神，偏开视线转移话题：“孩子们应该快起床了，我去看看。”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江泽看着他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

　　等到孩子们都起了床看到江泽，全都跑过来围着他叫着哥哥，江泽就像个大孩子，蹲在他们中间和他们玩闹。苏和安远远看着，突然就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想到这里就真的鬼使神差拿出手机，对着远处的一抹亮色拍了一张。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时，有一丝慌乱，连忙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赶紧收好了手机走过去。苏和安来做志愿者，任务都是陪孩子们一起玩或者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这时的他仿佛将外面的一层冰终于融化，有了一丝温度，耐心极好地在孩子之间穿梭。江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苏和安，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再是说着想成为朋友却苦笑着摇头，现在的苏和安柔软极了，江泽撑着下巴盯着，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姨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也笑了笑说：“你们一来啊，这些孩子就最开心了。”苏和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江泽在一旁依旧看着苏和安，说：“我也开心。”

　　折腾了一下午，院长留下俩人吃饭，欢喜地张罗着，“今天可是泽泽生日，必须得吃饭的。”她丢下一句话也没管俩人同不同意就朝厨房去了。

　　“你今天生日？”苏和安看着江泽。

　　“嗯，我也不知道我哪天生的，就把入院这天当生日了。”

　　“...”苏和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江泽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说：“你别多想，就是个形式而已，过不过都无所谓的。”苏和安还是紧锁着眉头，江泽只好开口：“走，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便大步走出孤儿院，苏和安只好跟上。

　　江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两边房屋渐少，草木密集起来，在一处山坡停下，江泽用力一蹬就跳了上去，转过身朝苏和安伸出手，画面有一两秒的静止，随后一只修长的手搭了上去。江泽笑了笑，手上用力把苏和安拉了上来。手里握着的一点温度随即消散，就像没有存在过，江泽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手，有些不易觉察的失落。

　　俩人继续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苏和安没想到这里居然有条河，河边柳树成荫，能看到远处起落不平的房屋。

　　“坐。”江泽已经率先坐到草地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俩人并排坐着，不说话，听着河水冲刷堤岸，周围草地散发出独有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江泽揪了根狗尾草叼嘴里，“那会儿院里条件还不是很好，但是有很多孩子，江姨没办法，只能自己掏钱给我们买肉吃，她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噢还有一个，是我的教授，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苏和安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些他未曾参与的过往，从江泽嘴里像眼前这河水一样流淌着。

　　“我那时候应该算不合群吧，我不想被领走，我想着自己不是货品凭什么要给人挑选，所以我从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去表现，随着年龄大了就更没人领了，我就留下来也能帮着江姨。”江泽眼里闪烁着属于他的骄傲和自信，“之后我知道了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就努力学，直到谁也追不上我。我知道江姨不容易，但我需要很多书，就悄悄捡废品卖。我是唯一能出来的孩子，所以经常跑到这儿，高兴了来看看，不高兴也来吼两声。过了好几年，政府越来越重视福利院的建设，我们日子就好过多了。”苏和安没想到江泽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那个让人瞩目的少年，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你呢，你怎么想到要来当志愿者？”江泽问。“我喜欢孩子，他们既然已经被人抛弃，我就想竭尽所能让他们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苏和安这样回答，可江泽总觉得哪里不对，继续问道：“所以你因为这样考了师范？”苏和安笑了一下，这个笑江泽很眼熟，和那晚的苦笑一模一样，“我是想考x大的，江泽。”苏和安转过头与江泽对视，眼里的苦涩越来越明显，几乎要溢出来，江泽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揪住了一样，正向继续问电话突然响起，是江英让他们回去吃饭了。俩人站起来朝回走，江泽心里疑惑更大，“苏和安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绝望的痛苦？”正想着，已经回了孤儿院，江英做了许多菜，摆了好几张桌子，孩子们都围在桌边。江泽走进去发现中间的圆桌上摆了一个生日蛋糕，烛光随风摇曳，映在江泽眼里似是没有想到。

　　“快过来啊泽泽，小苏你也坐，你们都是孩子最好的朋友，泽泽也是我最好的孩子，那么多年了，我是真的很欣慰，看着这些孩子长大，我这个院长才没白当。”江英一时感慨万千，江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说着谢谢，大家哄闹着让他许愿，江泽和苏和安对视一眼闭上眼睛。苏和安看着虔诚许愿的江泽，走到他身边，等到吹完蜡烛所有人欢呼时，苏和安低声说了句：“生日快乐，江泽。”江泽笑弯了眼睛。

　　江泽，一定要快乐。

　　苏和安，你快乐就是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