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夏繁花终落尽》安炎苒

3、正文 秋水微凉（二）

　　当单繁烟回到偏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暮色四合，归雁还巢。

　　大厅内空无一人，唯有几盏烛光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寂静无声。

　　走入房间，正暗自疑惑。忽闻背后掀帘声起，圆珠碰撞，叮叮啷啷，清脆如鸟鸣。

　　转头，只见一列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许多箧子与托盘，小心而凝重。遥遥的看，只知是珍品。待靠近了，才微微讶异其华贵。

　　珍珠翡翠，绫罗锦缎，金钗玉凤，花簪步摇携胭脂水粉，琳琅缤纷，炫彩夺目，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这是什么？”她出声疑问，不见有宫娥回答，却是有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霓儿从后堂走到跟前，先行了个礼，然后应道：“主子，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叫您选些自个儿喜欢的，大喜之日作礼服头饰。您瞧瞧。”语毕，她回头遣了宫娥们搁下物什各司其事去了，然后向单繁烟一一介绍着。“主子，这是莲国送来的呢，叫做琉璃月，这玉簪名字雅致、物件也是清奇，虽说是玉作的，却是浑身晶莹通透，内里透着丝丝华彩，放置月光下更是呈五光十色之景，可谓是美之极，幻之极。”

　　“再说这块和田美玉，此玉形圆润天成，洁白无瑕，是世间难得的美玉，再加之大洛第一巧匠金巧手的传世技艺，雕刻麒麟圣兽踏祥云的图腾，可真是吉祥啊，必定会给佩戴之人带来诸多福泽。”

　　“主子，再看这……。”“停。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单繁烟抚着眉间，语气疲倦而苦涩。霓儿闻言低低一福：“诺。”便转身离去。待行到帘前，她忽然出声清亮：“还请主子细细挑选，毕竟是主子的终身大事。主子不同百姓人家，这等事可得盛大办着，风风光光，对方又是久负盛名的五皇子，主子自得嫁的欢欢喜喜，漂漂亮亮，可别愁眉苦脸了。嫁了这大洛盛国，主子便不是公主了，但愿主子好好做着这太子妃，想必吾皇也必能安心了。”微侧的俏脸上笑容似讥似讽，若笑非笑。

　　单繁烟看着她的背影，一阵愤怒夹杂着悲伤袭上心头，她双手按在额上，长长叹出一口气，继而又轻扯嘴角开始自我嘲讽，眼下看的是这忽明忽暗的灯火，可心里叹的是这晦暗难明的来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孩童期便相识，时至豆蔻年华，长街巷尾，水榭楼台，她挑灯回看，眼底心底都只是那人浅浅的笑。她不是没想过未来，只是她以为凭着自己单荆国长公主的身份足以踏过这大洛国皇家的门槛，仗着父皇的宠爱也能顺遂心意寻得良配，殊不知这尊荣是凭仗也是桎梏，她心中的良人并非命定之人，她却无能为力。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看不真切的俊朗面孔，那个他未来的夫婿，凌哥哥的兄长，传闻中文韬武略雷厉风行的五皇子，相识十数年她却鲜少接触过的那个人。纷杂的思绪简直将她的头都逼痛了起来。

　　日子好像变得缓慢了许多，从睁眼满眼茫茫的白，到天边红日冉冉升起，再到那鸭蛋悬在头顶，又一路稳稳坠下，日薄西山，再到光芒尽收，来日如此反复。单繁烟感觉自己似乎能听到每一滴水落进漏壶，每一片萎去的花瓣飘离枝叶，就连日晷上的指针也好似是走在她心上的刻度。她也不觉得难熬，只是没有期待与欣喜，也不知难过如何，就如此一步步走到那天罢了，她是这样想。

　　直至大婚前日傍晚，一个她没想到的人突然造访。来人一袭黑衣，身姿极好，远看便知气度非凡，及行至她面前，她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白光，那个模糊又不亲切的面容仿佛一下被人用画笔细细地描摹好了，此刻变得清晰无比。压住心中的惊乱惶恐，单繁烟低低福身：“单氏繁烟，见过五皇子。”却听那人低笑一声，说到：“不必如此生疏，过了明日，你我便是夫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平静的湖面被这一句话搅得又浑又皱。“繁烟以为，尚未出阁，还需注意礼节的，也是对五皇子的敬重。再者新婚前夜，皇子贸然前来，怕是不合礼数。”又是一声短促的笑，这次却带着些许冷漠与讥讽，“真是好知礼节识大体的单荆国长公主呀，懂得大婚前与夫君避嫌，却于大庭广众与其他男子私会，这是你单荆国特有的礼节吗，嗯？”单繁烟顿觉羞辱难堪，紧咬下唇，任平时伶牙俐齿此时也只能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不料对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凛冽的光，又有怒火在其中燃烧，这眼神仿佛刀子要扎满人全身。“单繁烟，你好好看看我，我要你一辈子都给我记住，我南世凛，才是你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的夫婿，你单繁烟也是我将明媒正娶的妻子。”“繁烟明白。”她低垂着眸，目光涣散，许久才轻轻应他。“很好。”于是那只手撤离，带着她被钳制的力量一同抽离了，她好似一下失去所有活力，枯站在原地，直到余光里那翩飞的黑色衣袂消失。

　　许久回过神，她回到偏殿。正欲踏门槛，霓儿已是春光满面地迎了过来：“主子，听说方才五皇子来找您了，我正巧去皇后娘娘那儿帮差，没遇着。聊得如何？是否见得欢喜？您对这未来夫婿可满意？”单繁烟难得见她笑得如此开怀，又是连珠带炮地一番发问，热情得很，倒是忘了自从那日口谕下来了，身边带来的侍女乃至平日一板一眼得不似她的年纪的贴身侍女霓儿，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欣喜。愣了半晌才回：“还好。”怎料霓儿又是一番追问：“还好是如何好？这五皇子是否如传闻中一样俊逸？又聊了些什么？是否是谈论大婚细节？”单繁烟被这一个个问题砸的头晕，又不知如何回答，只敷衍了句累了，便要回房休息，霓儿也没有过多纠缠，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