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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在曹宅住了两天后阮卿便要拜辞上路。曹宅虽好,到底不是自己家,住的别扭,更难以久住。

      曹嵩送了不少粮食与五铢钱。

      曹宅坐落在城外乡郊中,曹昂一路骑马送了阮卿十里。

      少年的交友总是那么简单。

      “郎君别再送了,请回吧。”到了岔口阮卿勒停雪白的骏马出声道。

      曹昂双唇微抿,攥紧手里的缰绳,“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找父亲。”

      路上还有积雪,但大部分已经化开,因冬天的缘故,水汽难以快速蒸发,导致乡间道路泥泞不堪。一路行来,清风雪白的大长腿已经溅上不少泥点子。

      “郎君是家中长孙,曹伯父自然舍不得。”

      曹伯父指的是曹嵩。南华辈分高,阮卿和曹操一辈已经是屈尊降贵。

      “有一日我肯定会去找父亲,慕尔瞧着吧。”曹昂深吸一口气,微微挺起胸膛,原本的颓然一扫而去。

      他伸手一指前方荒芜土路,“冬季白日短,不耽误你功夫了,顺着这路往西走可出谯郡。父亲正在陈留募兵。”

      “出了谯郡再怎么走?”阮卿又问。

      曹昂听罢挑眉,歪头一笑道,“鼻子下面就是嘴。父亲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慕尔这做何事都稳稳当当的性子可得改改。”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敢去了。”阮卿咂咂嘴,握紧挂在马背上的长剑。

      “我父亲……”曹昂想了想,还是安慰道,“父亲并非随意发怒之人,慕尔放心便是。”

      这句话属实没什么分量,阮卿吊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但前路漫漫,却又不得不向前迈去。

      “昂就在这祝慕尔此行平安,得以建功立业。”曹昂拱起了手。凉凉的晨风打在他的脸上,惹得发丝微动,但脸上的笑容却似可以融化料峭的春阳。

      “谢郎君吉言。”阮卿按耐下心中对前路的茫然彷徨,也笑着颔首一抱拳,策马往西而去。

      奔驰的马蹄踏过潮湿却又布满阳光的道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阮卿一辈子没出过桃源几次,妥妥的路痴。只得靠一张嘴去打听路线。出了谯郡往西北而行。一连几日只是赶路。

      正值动荡,田地多有荒芜,杂草丛生。又见许多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哀嚎不知去往何处。乌鸦野狗聚集在荒野小道享受着来自这昏暗世道的馈赠。沙哑的叫声似乱世将启的击鼓之声。

      早在十几年起就天灾不断,几乎每年都要有月食,地震,水灾,旱灾,大疫,虫灾。百姓久受煎熬,甚至有夫妻相食,易子相食的事情发生。

      为此在位的灵帝刘宏换了三个年号以祈上天眷顾,多次大赦天下,派宦官提着药箱寻访救治,皆无效果。

      与此同时外族来攻,内地造反,一时间朝廷难以应对。

      国库来自百姓的赋税,国家常年有灾,早无油水可捞,更无钱拨款给百姓,边防。刘宏这才有了卖官售爵的主意。

      国库又充盈后刘宏并未将此钱用于国家,而是用于享乐,修建园林。

      出钱买官的人自然也要在位捞回油水。

      一切不过恶性循环而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汉朝的天下终究要到头了。

      阮卿胆子小,只捡些大路去行,哪怕多走几步路,也不去沾那偏僻少人的小路,只求安稳。

      过了许田,离陈留还有些路程,阮卿摸不准接下来要怎么走,驾马缓缓顺着阡陌古道走着,指望遇见一人能问路。

      苍寒的烈风掠过茫茫的大地,衰败的枯荣颤抖着茎杆瑟瑟发抖,头顶苍穹辽阔空旷,湛蓝无际,将九州笼罩,细细看来,充斥尽苍凉。

      无尽的古道上行来几人,阮卿眼前一亮,忙打马上前,近了才见是七八个穿着短褐的青壮汉子往这跑。

      他们瞧见阮卿,一边跑着,一边嘴里大喊大叫,对阮卿挥手。

      阮卿原本因找到问路而扬起的唇角僵住,心中犹疑不定,勒停骏马,待那几人跑到他身边时,他才叫住一人,问道,“你们跑什么?”

      一人脚步放缓,对他匆忙道,“前面有黄巾余党在屠村,快逃。”匆匆甩下这一句,那人又跑了起来。

      好像是为了印证刚才那人的话,只听一连串马蹄由远传来,阮卿抬眸,只见十余骑奔驰而来,马背上的人身形高大,头戴黄巾,手中挥舞大刀,哄笑着冲来,好像十余匹从山坡上蹿出的豺狼,肆虐驱赶着宛如几只鸡崽般惶恐不安的农夫,等嬉笑够了,再一口咬死对方。

      !!!阮卿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扯起手中缰绳,急调马头,往反方向奔驰。

      他不想惹事,一点都不想。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人生可以无波无澜,一步到位进骨灰盒。

      四条腿当然比两条腿跑的快。但殊不知阮卿这照夜玉狮子太过扎眼。

      那十余骑竟径丢下几个农夫,往阮卿追去。

      阮卿听到身后马蹄声不惰,伏着身子回头,见人竟紧追自己不放,当下心中一惊,马鞭狠狠甩在清风的屁股上。

      身后黄巾余党瞧见,互相使了眼色,几人拐进一旁分叉口的小路。

      又奔出一段路,几人不知道从哪蹿出来,横在前路。

      阮卿堪堪勒停马蹄,这才避免翻车的险状。

      急促的喘息着,他警惕的望着四周,见前后道路皆被挡,心中顿时哽住。手指轻抖着落到剑柄上,声音带着颤抖道,“我可以把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好笑,众人笑起来,在阮卿惊恐的目光中痞气道,“你的东西我们收下,你这条命,今天也得留在这。”

      说罢,说话那人举刀驱马砍来。

      阮卿“刷”的拔出长剑,接下这一招,兵器相交,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铮鸣。

      那黄巾贼慢慢调转马头,显然不把阮卿的反抗放在心上,目光流连少年手中那柄长剑,“好兵器。”

      如今这世道,没两下功夫南华如何肯轻易放阮卿一人上路?

      阮卿先是忙不迭慌手慌脚的接下两招,慢慢便镇定下来,守势转攻,几下便挑的对方捉襟见肘。

      他到底是第一次一个人闯荡,又常年被养在桃源不知外事,心肠柔软,不敢将人一剑杀了,只是把人打翻马背。

      那人摔在地上,凶恶的望着阮卿,对同伙狠声道,“杀了他。”

      这下可好,余下众人一拥而上。

      生死存亡之际,躲闪不及,只能逆流而上。阮卿强忍心中镇定,跃马挺剑迎战。

      好在任凭他文化如何摆烂,南华对他的武艺整日耳提面命,孜孜不倦的教导,自他来到这个时代以来,风吹雨打,不曾怠慢一日。

      这时候阮卿只庆幸自己平日用功,感谢南华对自己要命的鞭策。

      阮卿手下留情,不伤对方,只把人打下马背。

      不想落下马背的那些人不甘心,趁阮卿不注意,偷袭过去,把阮卿拉了下来。

      这是阮卿头一次独自一人真刀实枪的去拼命。纵使平日学的再好,终是难以一边应对,一边注意四周。

      他落下马后只凭感觉,顾不得其他,翻了两圈,果真躲过砍杀,停到拦着的一人脚边。这人高举大刀,直直往他脸面落去。

      阮卿反应快过脑子,双手死死握住刀刃,因两下用力相持,手臂在微微发抖。此刻他顾不得疼,也顾不得自己的血珠一滴滴落到自己的嘴唇上,眼珠紧紧盯着刀刃。

      一旁的黄巾贼向他补刀,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又躲闪不得。于是拼劲全力,抬脚跺到那人裆下,于此同时,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悲吼,下了狠心,一手狠狠劈向面前这人小腿。

      伴着他的出手,单手抵抗不住的长刀落下,被他侧头,沿着脸颊躲过,插.进脸旁的泥土里。

      两道惨叫同时响起。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窜起来,顺道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死了。

      被逼到绝望后的眼睛抑制不住的泛红,泪珠大颗的从眼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如一只被逼困境的小兽,亮着利爪,警惕的防守。

      南华教他的大都是贴身近战的武艺。如今被拽下马,双脚落在土地上,身形比之前在马背上灵活许多。

      很快他便把人一一打翻。

      脖子里搁着冰凉的剑刃,黄巾贼跪地哭着求饶。

      阮卿瞧四周众人倒在地上哀嚎,于是抿抿嘴,还没消去婴儿肥的两腮随着动作牵扯着微微鼓了鼓。

      他吸着鼻子,擦了把眼角还没干的眼泪,用清雅中带着几分奶糯的嗓音凶道,“这次就先饶过你们,若下次再,再被我撞见,定斩不饶。”

      “是是是。”黄巾贼忙不迭点头。

      阮卿收剑入鞘,转身去牵自己的骏马。

      原本战战兢兢的黄巾贼在阮卿转身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悄悄摸到手边的石块。在阮卿攀住马鞍正要翻上去时,一下招呼了过去。

      只听一声让人头麻的闷响。

      阮卿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最后印在他瞳孔中的是高远的蓝天。

      丢掉手里的石头,这人瞧着阮卿的脸止不住冷笑。

      捂着身体上被打伤之处的其余黄巾贼靠过来,见阮卿如此,再受着身上的疼,心中忍不住的恨,拾起刀便要砍下去。

      “哎......”拍晕阮卿的那个黄巾贼拦住。

      “你拦什么。老子杀了这黄毛小子才解气。”

      “你急什么。杀了他未免太便宜。”这人蹲下,捏着阮卿下巴,斜眼瞧着同伴说,“这小子看着应该是富贵之家,带回去,说不得还能再拿一笔赎身钱。就是真拿不到钱,你看他比娘们还细皮嫩肉,给兄弟们泄了火再杀了也不亏。”

      ——

      阮卿回神的时候只觉自己脑子要炸开。他费力张开双眼,入目是破败的房梁。

      “呦,醒了。”

      一张稠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对方皮肤白皙,透着几分病态,一双眼睛好像小狐狸,眼角内敛微微上勾,带着几分狡黠与轻挑。

      阮卿怔怔的看着对方。

      “怎么不说话?脑子被拍坏了吗?”对方眉头微蹙,像是担心的模样。

      阮卿却无端想到西子蹙眉捧心的典故。

      “没有。”他才刚醒,说出的声音沙哑不堪。

      “那就好了。”青年松了口气,又倚着墙坐好,唇角微挑,“这么可爱的小郎君还是全须全尾的最让人待见。”

      阮卿费力从席子上爬起来。青年不瞥一眼,更不上手帮忙,任由阮卿自己努力。

      “这是哪?”阮卿揉揉自己后脑勺,还好没流血,只是有些肿,一碰就疼。

      “贼寇窝。”青年接了句。

      阮卿撇撇嘴,眼眶有些发红。出师不利,怎么进这倒霉地方了。

      青年挑起一边眉,从眯着的眼皮下瞥到阮卿殷红的眼角,和慢慢蹭着眼角的手指,道,“害怕啊?”

      “唔。”阮卿嗓子里发出软软的一声。

      “别怕。”青年好像有社牛症,自己也不拘束,伸手揉了揉阮卿的头顶以作安慰。

      “你不怕吗?”阮卿声音带着几分鼻音,闷闷的,湿漉漉的,他一双鹿眼疑惑的目光落到对方身上,神情乖巧又委屈的如只兔子。

      “怕什么?”青年伸个懒腰,“怕死?放心,他们从不带人回来,该杀的都杀干净了,你能活着进来,不会轻易死掉的。”

      “你也是被他们抓进来的吗?”阮卿问。

      “嗯。”青年轻飘飘应了句。

      “我......我们为什么会活着进来?”阮卿背靠着墙壁把自己缩成一团,离青年一个人的距离。

      “土匪么,除了打家劫舍,还能图什么?”青年笑道,“自然是图钱财了,把你带来,可能是问你家里人要赎金吧。”

      “可是......”阮卿说了一声便消失了声音,心中嘀咕。

      可是南华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他找谁给自己交赎金?从小就在一处的师侄倒是入世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阮卿心里盘算时,青年也迟迟没有说话,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青年才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

      “我是颍川的......”阮卿嘟囔了一句。

      青年好像一潭春水的眼底荡起一闪而过的波折,“颍川?你这么小的年纪跑到许田来做什么?不怕家里大人着急么?”

      “就是我家大人要我来的,本来要去陈留,谁想到会被遇到这种事。”阮卿小声抱怨。不过青年耳力甚好,在这小屋里把阮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郭嘉目光微冷。

      陈留。据他所知,曹操现在正在陈留募兵。这小孩既然是颍川人,又看似是富贵之家娇养,跑去陈留做什么?

      “曹操是你什么人?”郭嘉瞥着阮卿,如刨析着一个物件,嘴中清冷问道。

      果然,阮卿听到这句话后惊异的睁大眼睛,虽然没说话,但是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郭嘉微垂眼眸,看着身前的席面,淡淡道,“你若是想活命,待会那伙人问你家是何处时,一句话都不要和曹操扯上关系。”

      “为什么?”阮卿歪头问。

      郭嘉一双狐狸眼好像琉璃一般,清冷的漂亮。却又裹着浓稠的暗色,里面是让人看不透任任何信息。

      “曹操......有兵。”郭嘉说,“陈留离此地不远。”说到这,他便停了下来。

      阮卿已经听不懂,一脸的茫然。

      郭嘉最讨厌和不聪明的人说话,既不能点到为止,而且还费口舌。

      “这伙人若是知道你与曹操有牵扯,万一日后曹操报复回来,是无尽的麻烦。”郭嘉迅速又简短的说完。

      不会的,曹操都不知道我是谁。阮卿张张嘴想要反驳,可他看对方闭上了眼睛,于是又把话咽进嘴里。

      唔,照这么说的话,他那个师侄的名号也是不能报的。

      不过多久,从外锁着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人来询问阮卿身份。

      阮卿踌躇着,不知要怎么回答。

      在对方不耐烦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艰难开口,“颍川,颍阳,桃源......”

      听到阮卿的话,一直静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郭嘉忍不住侧目,细细打量着他。

      黄巾贼出去,又将门锁上。

      郭嘉这才开口,“南华是你什么人?”

      阮卿又诧异了,他歪头瞧着郭嘉,十分不理解对方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我师父。”阮卿垂眸小声说,纤长的睫毛如停立的蝴蝶,颤颤的抖动着翅膀,透着纤弱。

      郭嘉眉毛微挑,显然对阮卿的身份十分诧异。

      又过了片刻,他才试探般道“你叫阮卿?”

      “嗯。”阮卿应道。

      他正想问对方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但很快反应过来刚才他已对黄巾贼说了自己的身份,这人就在一旁,自然听得到。

      得到答案,郭嘉微不可查的轻声嗤笑。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名号?”阮卿问,“你识得我师父?”

      “有幸在颍川书院听尊师讲过几堂课业。”郭嘉道。

      “你是颍川书院的?”阮卿来了兴致,“那你认识荀彧吗?荀文若。”

      “识得。”郭嘉含笑点头,望着阮卿。

      “那他长的好看吗?他是不是喜欢熏香呀?”

      郭嘉怔了一下,然后大笑。阮卿不解,“你笑什么?”

      “荀文若这美名,竟已传到南华徒弟那去。若他知道,真不知道做何感想。”

      “你还没告诉我呢。”阮卿说。

      郭嘉笑着点头,“风光月霁,喜欢熏香。你说的不错。”接着他又问,“是你师父让你去寻曹操?”

      “是。”

      郭嘉心里明朗起来。南华这家伙,也是要学那些世家们押注了,这才派个小徒弟过去辅佐。只是不知这曹操有什么长处,能惹南华青睐,愿意把一个鸡蛋搁到他的筐子里。

      “你是怎么被抓来的?”阮卿问,“你也在等家里人给你交赎金么?”

      “嗯。”郭嘉自动忽略的了阮卿头一个问题。

      “万一交不了赎金,他们会不会杀人呐?”阮卿担心问。

      “怎么?你师父还不舍得交钱把你赎回去?”郭嘉问。

      “我师父去云游了,这会儿应该不在家。”

      “那没有办法了。”郭嘉戏虐的笑着,“交不来赎金,他们自然要杀人的。”

      阮卿听得这话,心头一噎,眼眶也慢慢红起来。他又慢吞吞缩回角落,如只小刺猬一样把自己团起来,拒绝与外界交流。

      郭嘉顿时笑意更盛,也不去安慰,饶有兴趣的看着阮卿一人抽抽噎噎。

      不过阮卿显然是白担心了。

      夜晚一阵杀掠声猝然响起。

      睡迷糊的阮卿窸窣着从当床的草垛里冒出头来,模糊间看到透风的窗户外火光晃动,红与黑交织,混乱不堪。

      白日举止浪荡的青年正负手站在屋里,望着窗外的乱像。外面的火光跳动的投射到屋内的地面,将对方瘦削的背影拉的好长。

      同外面的混乱不同,此时的青年镇静的好像早已知晓一切,亦有将一切归拢于掌的从容。

      见对方不慌,那阮卿也不慌了。

      他从草垛里爬起来,来到青年身旁。他先看了看外面的景象。好像是官兵来了,此刻黄巾军正和官兵乱斗。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青年,此刻他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只到青年的脖颈,于是他仰头瞧着,看到青年如狐狸般的眼眸里映着火光,在琉璃如墨玉的瞳孔中跳动,幽幽发亮。

      至于那眼底的暗流涌动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情绪,阮卿却看不懂了。

      “我们是要得救了吗?”阮卿问。

      郭嘉移动目光,视线落到阮卿身上,淡淡道,“八成是。”

      门忽然被粗暴的推开,阮卿惊慌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手持一柄大刀,神情凶悍,粗烈喘息,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阮卿被吓的心脏骤停。

      郭嘉神情冷静,直视对方。

      那大汉勃然大怒,以刀指向他们,“卑鄙小人,竟是你走漏的消息!”

      “不是,我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的阮卿下意识就要辩解,他又恐惧对方手中利器直指自己,十分有压迫,竟被恐吓的倒退了两步,自己被自己绊倒,狼狈的跌进草垛上。

      “今日我们死了,也要拉你陪葬!”

      说着,那大汉举刀向郭嘉砍来。

      哦,原来不是冲阮卿来的。

      郭嘉不过一个病弱的书生,又不懂武艺,见这架势,眼中闪过片刻惊慌,踉跄着后退两步。

      就在朴刀将要落下前一刻,只听一声惊人巨响。朴刀的力气骤然松下,与大汉一起倒在地上。

      郭嘉惊惶未定,瞧阮卿脸色阴沉,胸膛剧烈起伏,抖动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板砖,

      很快阮卿回过神来,似受刺激般将手里的东西丢掉,然后去拉郭嘉的手,“快,快走。”

      郭嘉被方才一幕惊得反应有些迟钝,在阮卿来牵自己时未躲开。

      等快走出屋门时他才回过神,“不是,不必......”

      郭嘉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打断。

      “哪里跑!”原来又一个提着刀匆匆赶来的黄巾贼看见刚从门里出来的他们,扑将上来。

      接二连三的突发情况让阮卿的动作愈发行云流水。

      他牵着郭嘉的左手一扯,把人拉到身后,自己迎上去,右手一把抓住劈来的刀背,抬腿就往对方胸口尽力一踹。

      原本还想说不要乱跑,以免被误杀的郭嘉果断闭了嘴。

      看样子,黄巾贼已经知道是他传递消息,决心在临死前拉他一起垫背。他留在这个小屋里已经不安全了。

      大汉几个趔趄,长刀已到了阮卿手里。

      大汉揉了揉胸口,凶恶的盯着阮卿,又攻击了过来。

      阮卿尽力用刀背去劈砍对方。大汉仿佛也发现了阮卿不敢杀人的情况,于是更加勇武,一时间阮卿受到牵制,竟难尽情展开拳脚。

      大汉徒手去抢夺阮卿手里朴刀。两下僵持起来。

      阮卿到底只是少年,力量有限,又头一次经历这些,到现在都没镇定下来,手脚发软。他全身用力与大汉对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手里的朴刀还是慢慢往大汉身体移去。

      这时他目光瞥到下方手柄,没有思考,几乎是处于求生的本能,他抬腿提膝。膝盖狠狠撞到手柄。

      受到大力撞击,长刀脱手向上一松,刀刃贴着大汉手臂划过。

      大汉顿时吃痛,松开了手,捂住瞬间鲜血涌出的伤口。

      脱了身的阮卿顿时大口喘息,扯起郭嘉便跑,“走!”

      “人质跑了!”大汉大叫,拾起朴刀去追。

      这四周早就乱了。漆黑的夜里火把晃的人眼疼,人们扭打在一起。

      阮卿不清楚情况,拉着郭嘉闷头就逃。他觉得自己的肺要炸开,喘息的声音如破烂的风箱拉动时,耳边的喊杀声被自身的呼吸声掩盖。涌上大脑的血液胀的他太阳穴发疼。

      一路迎面遇见要攻击他们的黄巾贼都被阮卿灵巧躲过,脚步不停的逃跑。可怜郭嘉,被阮卿扯的晕头转向。

      阮卿带郭嘉转了半天,如鬼打墙般还没跑出这倒霉地界,反倒是身后多了几个追兵。

      本就体弱的郭嘉被阮卿折腾的几乎要断气。

      他余光瞥到一处,便终于用力牵扯住阮卿的脚步。拉着阮卿进了巷道,躲进一处厚重的柴垛里。

      阮卿与郭嘉紧紧贴在一起。他从眼前的缝隙里看到那几个模糊的黑影进了巷道。

      忽然他的嘴被郭嘉捂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呼吸的声音太重。

      于是他忍着缺氧的感觉,放缓呼吸。

      郭嘉果真松开了他的嘴。

      两人都罕声屏气。紧张注视着外面。

      就在那黄巾贼将要靠近时,阮卿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

      忽然,巷口又出现了几人。这大约是官兵,与黄巾贼打了起来,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黄巾贼也回身作战。

      阮卿这才缓了口气,肩膀微微落下。

      他从这幽暗逼仄的空间里看着外面的战况。

      只见其中一人身中一刀,踉踉跄跄着,被黄巾贼踹了脚,便倒在阮卿他们所在的柴跺上,略微挣扎一下便没了动静。

      阮卿觉得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他摸了摸,触觉滑腻,一股血腥味道弥漫。

      血!

      是身上这人流出的血,透过层层叠叠缝隙,落到了阮卿的身上。

      阮卿震惊的瞪大了眼,忽然紧缩的瞳孔里映满这人身影。

      死了,这人死了。

      想到这,阮卿张嘴就要尖叫。

      一旁的郭嘉发现阮卿异样,在阮卿将要叫起时眼疾手快,一把按在阮卿嘴上。

      于是那道可能要刺破耳膜的尖叫被遏制住,只在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悲鸣。

      郭嘉用被阮卿压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将对方揽住,将人压进自己怀里。

      “别出声。”郭嘉安慰,“别怕。”

      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可脑子里却怎么也抹不去那道倒下的身影。已经变凉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进后颈。

      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阮卿绝望的闭眼,捏紧了对方的衣袖,紧绷的身躯微微发抖。如全身警备又无助的小兽。

      郭嘉一下下抚摸着阮卿的脊梁,冷眼瞧着外面的景象。

      巷里的这几人很快分出胜负,活着的出去继续参加战斗。

      外面渐渐没了动静。

      “走。外面应该已经结束了。”郭嘉说。

      阮卿满脸潮湿。他腿软,没力气。

      悲伤的抬眼望着郭嘉。岂料对方并不怜悯他的脆弱。

      郭嘉松开了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抖落着从柴堆里出来。

      “走吧。”郭嘉弯腰,伸手,“躲在这里不是办法,能不能活总得出去看看。”

      阮卿借着郭嘉的力气起来。

      出巷道时,他又顾忌的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体,然后忙跟紧郭嘉。

      战事已经结束了,这里被控制起来。官兵们正在处理尸体。

      郭嘉叫住一人,问,“你们县令呢?”

      这个官兵好像并不认识郭嘉是谁,他打量着,面色犹疑。

      很快他们被带到一人面前。

      那人紧袖束腰,一身干练打扮,见到郭嘉后笑着拱手,“此次得以剿清贼寇,多亏先生相助。”

      原来这许田的县令已派人去找郭嘉。他还以为郭嘉只是安安稳稳的被关在一个地方。

      郭嘉微微颔首,“县令不需多礼,你我本就是同族,既然县令为难,嘉又受公则兄(郭图)委托,安敢不尽绵薄之力。何况这又是造福百姓之事。”

      那人脸上笑意更盛了。注意到阮卿,又看向郭嘉,“这是?”

      “嘉的......救命恩人,也是被贼寇捉来的。”

      “小兄弟受苦了。”县令见郭嘉面露疲惫,先安慰了一句,又唤来人,“护送先生和小兄弟回衙休息。”又对郭嘉解释道,“我还要处理战后事宜,失陪于先生了。”

      “请便。”郭嘉道。

      阮卿看着两人相互恭维说话,听到自己要被送走,于是记挂起自己的马匹行囊,但他又不同那人熟悉,因此不敢轻易说出口。

      上马时,阮卿看着陌生的马匹,小声对郭嘉道,“先生,我的马匹和行囊都被盗匪截去了,您能不能对县令说一声......”

      郭嘉上马,“先走吧,等回去见到他,我再帮你转达。放心,丢不了的。”

      回到县衙已经是半夜,下人先安排了两人住处,是紧挨的两间。

      待那县令回来,郭嘉将阮卿的事说了,那兵器,马匹,行囊果真原物还回。

      清风被人牵进前院,阮卿看到后,高兴的跑了过去,抱住马头,轻轻叫了一声马的名字,清风也温和的拿鼻子蹭蹭阮卿柔软的脸颊。

      县令见清风神骏,问道,“不知小兄弟可愿割爱将此马转让?我愿出高价。”

      阮卿听了,抱的更紧,清风安慰似的又蹭了蹭阮卿。

      “不卖。”阮卿语气直愣的说,丝毫不懂得委婉。

      “此马有灵,只认其主。”郭嘉站在廊下,对身旁并肩而站的许田县令说,“郭县令纵是买来,恐也不得贴心。”

      “我只是一问,又不会强买强卖。”许田县令笑着对郭嘉道,“先生放心。”

      既然拿回了东西,阮卿便要上路。郭嘉也不多待。

      两人先是同行出城,终于要分别与岔路口。

      阮卿终于想起来问道,“与先生相识这几日,还不知道先生姓名。”

      “郭嘉。字奉孝。”郭嘉笑着,一双狐狸眼在暖阳下褪去几分狡黠,添了些暖和。

      !!!!!

      阮卿脑子哄的炸开。

      老天,他见到活的郭嘉了!

      他涨红了脸,嘴唇哆嗦,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你,你,你是郭嘉?”

      “是。”郭嘉装作诧异道,“难道嘉如此有名吗,竟让慕尔如此失态?”

      郭嘉这句话是开玩笑。但落在阮卿耳朵里绝对不是玩笑话。

      有名!当然鼎鼎有名。

      “郭先生要去哪里?”阮卿心里小算盘立马噼里啪啦算起来。他现在要去找曹操,自然希望郭嘉也跟他一起去找曹操,这样路上也好有照应。

      “去渤海。”郭嘉说。

      阮卿神情一僵。

      莫?

      渤海?渤海在哪里?郭嘉为什么要去渤海?去陈留吧,反正最后都是曹家的人,早去晚去都不差。

      “去......渤海?”阮卿不死心的问了句。

      “嗯。”郭嘉笑着道,“袁绍正在渤海招贤纳士,我那族兄来信,让我过去。目的和你差不多。”

      艹。阮卿想骂人。

      袁绍有什么好看的,郭嘉你的真命天子是曹操呀!!!

      不管阮卿有多么想让郭嘉跟自己一起去投奔曹操,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实在不擅长游说,而且他俩才认识没多久,他自认是没法劝动郭嘉的。

      如此,二人告别后分道扬镳。

      郭嘉往东北而去,而阮卿,则北上,去已经不算遥远的陈留,去见南华为自己挑选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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