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牧四

25、夏暮

　　广陵夜幕，正是夏社结束后的喧哗时刻。在最长的白日散尽后，花街市巷渐渐张灯结彩，引着漫道行人提灯赏玩，花魁出游、鱼龙滚舞，正叫人目不暇接。珠帘卷起，居高临下的世家子弟们身披红衣，一边推杯换盏，随勾栏女子的缕缕琴音浅唱心猿意马，一边半真半假地吹捧起彼此的武功，直到轻纱掩映下的红唇勾起、眼波流转。这便是武祭后例行的余欢。
　　坐在最靠窗的少年，腿上裹满了白布，他故意高声抱怨道：\"今儿我折了，那周家公子出刀忒狠，直接往身上招呼。我一个没留神，差点没被削去半条腿。得了，惹不起，不如早早来给大家占座儿。\"
　　立刻有人捧场道\"有劳您！\"\"够意思！\"\"呆久了没劲，都是些要名不要命的主儿！\"
　　说罢一阵嘻嘻哈哈，又有人道：\"听说今年打得很是热闹。\"
　　坐在末席的壮实少年偏偏黑着脸，把酒盏往桌上一砸，震得身边歌女花容失色：\"热闹个屁！\"
　　对面立刻有人起哄：\"徐少主怎么这么大气！看你也没挂彩，怎么下场了！\"
　　徐家公子啐出一口恶气，捋起袖子。他手臂只有浅浅一道划痕，席上却突然安静了。
　　这夏社武祭的规矩是见血为胜，不分武功高下，均配开刃刀剑上场，不拼杀到一方流血绝不能停。若是自知无胜算的，还有可能讨个饶，请对手轻轻一刀放过，就此下场保个平安；想夺得头筹的，谁不是拼你死我活，断没有杀到最后却点到为止的道理。这徐公子临末下场却只是划伤，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所有人都紧盯着他，徐公子却不想说了，闷声道：\"有个古怪角色！\"
　　\"哪家的？\"
　　\"不知。\"
　　夏社武祭，参加者皆施法蒙面，不到下场不露真容，特别严谨者，连仙器也施法匿掉纹饰徽印，以求对战公正。历年皆有好事者开辟赌局，众人投注、推测武者身份、名次，输赢刺激不啻上场对战。武祭过半仍身份不明的，要么是仙门大宗故意隐瞒，要么是师出偏门的无名之辈。
　　众人讪讪，终有人问：\"哪里古怪？\"
　　徐公子当啷一声拔出佩刀、拍在席上。众人一惊又一愣——那刀竟是断的——才听得徐公子恨恨道：\"那厮躲闪不及，劈我面门，我举刀一档，就……就……\"
　　他说不下去了。旁边的少年却低声接着道：\"徐少主莫气，我家刑玉，也被那混蛋折了。\"
　　众人哑然。夏社一向见血见汗，却从未见折损兵器的。毕竟一不小心就拼上命了，谁家不给子弟佩最好的行头。没有百里挑一的法器，都不敢在夏社出手，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毁了呢？
　　半晌，有人讪讪问：\"那最后是谁赢了？\"
　　徐公子青筋暴露道：\"还能是谁？\"
　　琵琶已经停了许久，琴女却扑哧一笑道：\"听说那拔得头筹的公子少年得志得很，偏留笔作，青丘夏社题名处，六百人中最少年，想必是……\"
　　却听一声冷笑道：\"拔得头筹有何用，夏祭未成。\"
　　全场一凛，暑暮的热气都化作冷汗流了下来。

　　夏社以血祭地，在一年阳元最盛的时机，将年轻人抛洒的热血输入土壤，激活地脉。地脉蕴固阳灵，分担天下热力，催动时令调转，滋养万物根系，抵挡秋霜冬寒。因此，夏祭能否完成，关乎天下两年光景，历来备受世人瞩目，仙门世家各派元老出席祭典，青丘亦不敢怠慢，务求稳妥。自古至今，夏社未成的情况极其罕见，也甚为不详，相传青丘为攘天怒、服世人，必以活人祭祀补足热血。无怪众人面面相觑，心道一声\"苦也\"，那耀武扬威的夏社魁首，必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