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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前传六 铃 ...


  •   ps:请放心,左介会没事的。
      就着偏头痛写的,可能会有点屑,我一定会改回来的(我是屑)

      ————————

      月千代被允许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医生已经走了。

      左介的房间正用屏风和襖门隔得严严实实,从门缝看去,里面只有一副白铺盖和生锈的油灯。

      “病因不清楚,但是他恐怕活不过后天了。”

      “不如去叫坊主和神官来。”

      这是医生留下的最后几句话。

      可月千代仍然轻轻敲着门:“左介,醒一醒,醒一醒……”

      他缩在墙角,夏天的单衣衣襟上浸满泪水,沉沉地挂在颈上。

      恐惧如同小蛇一般钻进月千代的衣领,不断吐着信子刮过他的后背。

      但在冷飕飕的风雨之下,他居然察觉不到自己在不断发抖。

      “左介,醒一醒……”

      不知为何,他先前还在哭泣,可一听闻左介即将丧命,泪便再也落不下来了。

      月千代怔怔抬起头。透过高处的窗户只能见到一小片飞檐,其后是暗灰的天空。

      飞檐的形状在暴雨中已经十分模糊,几乎和天融为一体。

      风挂着雨,打在窗格上,又溅到月千代的眼睛里,从他的脸颊上淌进暗绿的衣襟。

      他只一遍遍叫着左介的名字,石像一样坐在原地,心中一片空白。

      在乳母离去时,月千代还能懵懂地哭。但是五年后的现在,目睹着最亲密的同龄人的死,他却什么也无法表达。

      那和对乳母的感情相异,是他从未尝受过的复杂感受,即使涨红了脸也无法描述出半个字。

      痛苦到最后,反而哭不出声。

      左介前几天还像兔子一样跳着,大人嘴里的无常,就是这个意思么?

      “左介……”他的指节已经泛红,然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伸向门。

      可外面有侍女看管,怎么也无法到左介那去。

      昏暗的室内只有两截蜡烛。从障子门外透进的光也被侍女的黑影剪掉一块。

      门外忽然传进说笑声,恐怕又有人来了。

      “若殿就在这里吗?”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呀,是这样的。不过您要离他远些才好。听说他的乳母之前也像那孩子一样,病了几天就死了,他的母亲也不要他,怕是身上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侍女因此分了神,对他而言正是最好的机会。

      月千代偷偷推开屏风,去够左介那边的襖门,但是怎么也打不开。

      “被锁住了吗?”

      指甲和指尖之间已经撕开一条浅红的血痕,受潮变软的门框嵌入其中。

      “左介,左介……”他还在低声呼唤。

      可耳边突然响起纸拉门的摩擦声。

      “左介?左介!”

      可扑进来的却是一道光。

      “您在哪里?”

      门口不是左介,是穿着长裃的身影。

      月千代面前的襖门仍然紧闭,被拉开的是另一扇障子。

      “在这啊。”那人叠起擦刀鞘的怀纸,轻松地微笑着,蹲在月千代面前。

      “您也许认识我的儿子伊川总三郎,他那天准是冒犯您了,请原谅他,是我管教得不好。”

      “虽然我并不应当插手,但是那孩子的葬礼让我来帮忙吧。总三郎他也希望用这种方式向您道歉。”

      他抽出一张怀纸,躬身递给月千代:“请擦一擦泪吧,那不是什么大事,会办好的。”

      “谢谢。不用您帮着办葬礼。我只想请您去叫医生。”月千代垂下眼睛。

      “听说病势很凶险,叫来江户的医师,用上兰医的疗法,恐怕也回天乏术了。您知道他的父亲在哪吗?”
      他神情自若,抚平衣褶进了门,全然没有去叫医生的意思。

      “随父亲去参勤交代了。抱歉……失陪了,我自己去找。”月千代见他不去,立刻绕开他,甩掉外褂,冲进雨中。

      “是那个大根五右卫门!”随从里有人笑着喊,“那个卷头发的小孩家是足轻,只怕连做棺桶的钱也没有啦!”

      月千代躲开他们,撑着左介的伞跑向门口。

      “您等一等!”

      可他早冲进荻草丛里了。

      在得知连医生也叫不来时,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他狠命咬着嘴唇,举起一只袖子挡住眼睛,但是眼泪仍然不断滴下。

      被发现是只鼻涕虫,比浑身湿透更糟糕。

      月千代干脆扔下伞。

      如果衣服给泪打湿了,就说是雨淋的。

      他提起袴穿过二之丸门口,狼狈地跑向城门。

      脚踝上满是被荻草叶划出的血痕,一溅上泥水,立刻疼痛难忍。

      “啊!”他身子一歪,滑倒在地。

      这下,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连兜裆也脏了。

      月千代没法见人了。

      他红着脸,正准备爬起来,忽然头顶上像被冷水泼了似的,传来伊川的声音。

      “摔着了!快回去换件衣服吧。我听大夫说过了,他的病,恐怕难好起来,并且有可能是之前的隐疾突然发作所致。

      ‘有钱也不能当药吃’大夫和我说的原话就是这句了。”

      他拉起月千代,撑着伞往回走。

      “什么!您……左介真的……”

      “是。”

      月千代连回答也作不出,只觉得脸上发烧,又悲又恼。

      左介要死了,可自己做主君的,连叫医生也叫不得,刚一跑出门又摔在地上,和那笨拙的山野村童并无分别。

      月千代挣开伊川的手,自己跑回去,捡起左介的伞,在檐下抖净水才进门。

      正被拉去更衣时,他忽然听得伊川在门外对随从吩咐:“趁那孩子身子还未僵硬,先穿上寿衣。死了立即拉去下葬便好。”

      仅仅是这样急促、轻短的一句话,就像钉子一样,把左介钉进棺桶里阴暗的彼世了。

      月千代愣了一下,随即翻开箪笥的抽屉,踮着脚扯出一套预备后年穿的衣服。

      这是前几天才送来的新衣,一抖开,褶子压得规整,然而并不很深。

      “左介……”月千代小声念着。

      这套衣服刚送来时,是左介帮着叠的。

      在那无心机的孩子的脸上,月千代第一次见到那样羡慕的神情。

      可它只是闪烁了一瞬。左介一抬头察觉到月千代在看他,立刻移走目光,眨着眼,低头用指关节抵住鼻梁,似乎愧疚得无地自容了。

      但这确是月千代这里最好的一件,任哪个孩子看了都会动心的。

      外褂由细柔的熟丝织成的、连经纬线都看不清的苏枋色薄绸做成,在前胸、身侧和后背用银线均匀绣着五个家纹。

      连腋下敞口的小袖也由相似的材料制成。

      家纹只需挑去,可底下配的袴似乎长得要折到脚下,不过,既是下葬穿的衣服,不必去考虑如何走动。

      “下葬,左介……下葬……”月千代忽然抱紧它们。

      左介和下葬,两个毫无关联的词,这次却要连在一起从自己的口中吐出,月千代仍觉得难以想象。

      在无常和死的面前,他只能拿着衣服为自己的友人穿上。

      他光着腿跑到廊下,从大人的腋下挤过,钻进左介的房间。

      “您不能去!”

      “那把这衣服给他穿上!”月千代把袴举过头顶,可它依旧拖到了地上。

      “抱歉,这件不行,他不能穿。”伊川伸手去抱月千代。

      “这衣服很大!”月千代抱紧衣服躲到一边。

      “并非这样的缘由。让足轻家的孩子穿这样的衣服下葬,叫目付看见了可不好。”他拉住月千代,把他抱到侍女怀里:“小心看着,莫要让少爷跑到这来。”

      “请针子裁短,也不行吗?”

      月千代挥着手里的衣服。

      “让我下来!”

      直到被塞进门,月千代还在喊,他举着衣服,挡住布满泪痕的脸,但是手却被侍女按下。

      喊声含混地传进左介耳内。

      连月千代在隔壁抓门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若样,淋雨了……衣服没办法穿,怎么办呢……

      他早已醒来,可是动弹不得,心里的声音,只怕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是个坏孩子,下这么多雨,恐怕要出事的。”

      若样让我这样的人进了兴学馆,可是我辜负了他,总是缺课,一连就是几个早上,现在连论语里几个汉字都学不会。

      为若样好的事,一件也做不了。我活得比他久,可是仍然孤陋寡闻,是连篱笆也搭不成的烂木头。

      篱笆……菜园荒废了怎么办,老鼠怎么办,我是坏孩子,父亲从江户回来的时候家里一定乱成一团了。

      弟弟和妹妹,寄人篱下,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十一俵切米,没换成钱的一半……前两天缸子已经很轻了……可他们自己也煮不成饭。父亲那么好面子,傍晚工作结束一定会和同僚去喝酒,没有晚饭吃,怎么办呢?

      自己恐怕要因为失约而被报复致死,可是做濑川菊之丞之流所做的盗窃之事,又是为武士所不齿的。

      奇怪的是,左介心里并未有太多恐惧,只是在眷恋和担忧中辗转反侧。

      “犯不着呢。作为家老的您来帮这小东西入殓。”

      “大根五右卫门的孩子?看样子他运气也不错呢,死时体体面面的,又不遭罪。”

      “他家这样,筹钱下葬是很难的。”

      如果有人上门催债,妹妹他们怎么办呢?

      这样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但是它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痛苦百倍地增加了。

      如果还能动,自己早就把脸埋进被子里了。

      可耳边突然轻轻地震起来,那是很轻的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伴随着布料拖动的声音。

      月千代悄悄走到他身边,把外褂覆在他身上。

      瘦弱的躯干立刻全被绸子盖住了,可很不相称的是,左介的额角还有泥点。他依旧像脏炭球一样杵在干净房间的正中,连旁边带着霉点的、刀鞘开裂的白鞘短刀也比他白净。

      月千代用手碰他的脸,那脸上是病态的红,和往常全然不同。

      曾经像这样抚摸他时,他会缩作一团,用手握拳抵在心口,脸也红成酸浆。

      但他现在已经不再回应自己,连身上的温度,也会很快消逝。

      “傻子……”月千代流着泪骂道。

      昔日二人像受潮的糖块一样粘在一起,但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或者是很快就要来临的晚上,左介就要离去。

      月千代不久再次被赶回房间。

      可是,凌晨侍女的影子一从指缝里消失,月千代又往左介那去了。

      只穿单衣便会冷得发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夜。

      月千代把左介移到里侧,学着他之前给自己压被角的样子,把被子拉到他颈边。

      “左介……左介,要是能应,应一个字也好啊……”

      无论他怎么呼唤,室内仍仅有雨声和自己的抽泣声。

      屋子里黑得很,发抖的月千代拿过白鞘短刀,唱起字帖上的伊吕波歌。

      二之丸是闹鬼的地方,侍女曾经说过,乳母也说过。

      这次左介无法保护他了。

      “有為の奥山 今日ーー越えて 浅き......夢見じ 酔ひもせず”。

      之前的日子,像是醉生梦死一般。

      但两个孩子连醉的感受也不曾有过,对他们而言,所谓醉,就是脸上淡薄的一层,似有似无的红晕罢了。

      月千代伏在左介身上,闭上眼。

      可面前忽然刮来一阵风。

      雨被风卷进来,一颗颗落在席上,微微地发亮。

      隔扇自行打开了。

      门外没有人,却有铃声。

      铃——铃——

      从门后露出少女的发髻,和和服的长袖子。

      她抓着门框,身上响起金属摩擦的轻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前传六 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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