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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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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扑簌簌掉,糖霜似的。
街市店铺里的软糍会是什么味道呢?我咬了口手里的雪球,努力描摹从未接触过的口感。
那应当是暖的、甜的、软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冷的、苦的、涩的。
手指冻得通红,冷到骨子里,反倒泛起暖意来;身子依旧从头冷到尾,跟赤脚踩着的雪地
温度无甚差异。
冬日恼人,能吃的草都少,冰厚的地方又钓不上鱼,只有雪能吃。
我饿了多久?五天?十天?记不清了。脑子昏昏沉沉,饥饿感席卷全身,无法纾解。
合理怀疑我下一秒就会啃树皮。
当然,冬日也有好处——右腿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因为已然冻的没什么知觉,所以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人都快冻死了,自然不疼了。
回头望去,血色的脚印因新覆上的白霜渐渐变浅,离村庄已隔了好远,狗也不追了,远方天际灰蒙,夜晚就要到了。
一会儿进了山,若是没有找到干稻草和适合的山洞,估计只能溜回村庄、找个地方躲躲藏藏;免得一觉醒不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前方树影绰绰,树干间隙里,隐隐约约瞧见一抹亚麻色宽大布纹下摆,露出一截白皙脚踝,木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暮色四合,暗色一层层压上来,前方雪地里淌着一地黑,隐隐约约瞧不清楚,愈是近前愈能感受到空气的异样,冷意压刺在裸露的皮肤上,哪怕之前已然冻得麻木,此刻却依旧觉得如芒在背。
竹铃遥遥,声音急促,转瞬又恢复一片寂静,血腥气蔓延开来。
我冷得发紧,裹了裹单薄的衣裳,心底警铃大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前面定然不对劲,要赶快离开这里。
我后退几步,放弃上山的想法,打算重回村庄。
眼前的树木轰然倒塌,一簇雪溅起,压在我身上,我还未来得及抹脸,一蓬液体骤然喷在脸上。
温热,黏腻,一股血腥气,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向下淌。
我不敢睁眼。
有声音自我前两丈处响起,温雅带笑:“诶呀,这里怎么……”
我急急打断,紧闭双眼,自言自语道:“哈哈,这天可真热啊,我都出汗了呢,一出出一脸;怎么眼睛都睁不开了,什么都看不到,一不小心耳朵也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呢嗯嗯。”
对面的人没了动静。
我又干笑两声:“太晚了,好想回家哦。”
对面依旧是没有出声。
气氛僵持,我心跳如擂鼓,在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声中警觉倾听周遭动静,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动作。
我试探性地缓缓后退两步。
很好,很自然。
那人没什么动静。
血冰冰凉凉地贴在我脸上,我闭着眼,极缓极缓地向后退着。
两丈,只需两丈,再退两丈就能退到安全距离,因着长期锻炼出来的逃跑技能和爆发力,再撑须臾我就可以远离危险。
正当我屏息凝神又专注地后退时,一声笑意划破凝滞的空气——
“噗嗤,你好可爱啊。”
我惊,不知是这声音太过温柔,还是我过分惊慌,竟恍然睁开了眼。
眼眶旁的血珠子霎时吧嗒吧嗒地掉,顺着我眼睫,红珊瑚似的。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再装盲人的理由,只得抹了抹眼,得以看清面前之人。
……好漂亮的一双眼。
灿若琉璃的眸子,即使周遭暮色苍茫,依旧能看到那双眸子流光溢彩,彩虹一般;奇怪的是,眼球上不同寻常之人,烙印奇怪的字样。
这就不是我这种不识字的人能看出来的内容了。
那人眼眸弯起,皎兮璨兮,踱步向我走来,步履优雅。
“好可爱的小姑娘呀。”他自我面前蹲下,担忧地望着我的眼睛,神情颇为真诚,言语间尽是关切,“这是怎么弄的呀,怎么一脸的血?。”
我怔怔,一时间忘记躲避,任由他温柔地擦去我面上的血迹。
大抵是天冷,脸贴着他温热的指尖,心底疏忽点亮一星火焰。
“真是的,你不冷吗,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还生了冻疮……”他执起我的双手惊讶道,面上担忧之情更甚,说着说着,竟落下了清亮的泪,“真可怜,真可怜啊。”
我想后退,却魇住一般,任由他倾泻善意。
眼前之人温柔似网,如同一根根愈渐收缩的绳丝,而我依然怔怔立于原地,迈不动步子,抽不出手。
他又笑,舔了舔唇角嫣红色近乎于血迹一类的东西,薄红色的唇一张一合,现出微笑下的两颗尖尖虎牙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在跳过废物、丧门星等等第一时间浮现出的词语外,竟生出近乎恍惚的空隙来,愣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回答道:
“我、我叫七月……”
雪落上他纤长的浅金色眼睫,他拉住我的手,覆在他颊侧,语气轻柔,像是柔声哄着不足月的孩童:“七月,七月啊,真是个好名字。”
真的吗?我又愣住了。
有多久没人喊过我的名字,又是有多久没人这般耐心又温和地夸赞我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关切道:“好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嗫嚅,却不知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该说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安身之所吗?该说我因为太饿而去偷了村民的食物吗?该说我因为这样被人打、被狗追、一路逃到这里吗?
我想开口,一张嘴,却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他拭去我面上横流的泪,动作轻轻缓缓:“可怜的孩子,你难道无处可去?”
是了。
我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吧。”
不要,快逃,太危险了。
心底被搁浅的警觉此刻再度疯长,风声呼啸里,我听到本能的理智尖声高喊,快点逃离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他温柔的模样瞧不出任何端倪,似乎天生便如此这般风度翩然、悲天悯人,一双眸子打眼望去尽数是慈悲,可我却依旧放不下戒心。
毕竟,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不长一张极富迷惑性的脸,又怎么能骗到人。
说不定是要诓我回去杀人分尸什么的。
天际彻底暗了下去,隐隐听到远方山头传来的几声悠远狼嚎,晦暗偏紫的光泽交织在他身侧。
他弯着眼眸看我,笑意盈盈,极富耐心等我回答。
我舔了舔嘴唇。
我太饿,这里又太冷了。
即使不和他走,也很难活过这个冬天。
待在这里是地狱,离开可能是另一个地狱。
既然都是地狱,那为什么不选一个带着热气的呢。
在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寒冷而造作的战栗声里,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