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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深宫魅影(16) ...

  •   几日后,城棠主动和岑肆和解,借机又把对方哄进了冷宫。

      “棠棠,我……”岑肆一进门,就想抱着城棠好好道歉。

      其实那天甩门而去后,皇帝也心有悔意。他晚上独自躺在正殿的龙床上,旁边的暖炉徐徐发热。白日的早朝和接连的争吵让岑肆耗尽心神,他明明已经身心俱疲惫,可又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只感觉身侧缺了那一抹冰凉。

      岑肆反复地想,反复地琢磨,直到月上中天,万籁寂静时,他才闭眼。

      梦中是皇帝大婚时的场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从喜轿中走下,凤冠披霞的站在他身侧,雍容端庄,同他一齐受万人朝拜。

      那就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皇后吗?

      岑肆被自己问住了。他猛然惊醒,胸膛中的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不属于自己。

      身边凤冠披霞的女子不该是他要爱护一生的皇后。

      站在他身侧的不该是她。

      岑肆之前对立后纳妃总是满不在乎,老皇帝就有无数个女人,身边从来是莺莺燕燕,美女如云。所以对皇帝这个身份而言,所谓的开张后宫没有真情,不过就是让内务府多收拾出几座宫殿,御膳房多添几副碗筷,敬事房多做几个绿头牌。

      而他还是他,心里挚爱城棠,这和宫里都有谁,自己又宠幸了谁都没什么关系。

      可经此一夜,岑肆忽然读懂了过去一直心存疑惑的诗句,什么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他为婚事而郑重其事做准备,全心全意去期待的,只有城棠,也只能是城棠。

      既然无法立城棠为后,岑肆就决定终身不开后官。他准备过继惠王的嫡次子为大皇子,并按太子的要求来培养,以此来与惠王和军部联手共同压制朝中文臣。

      但此事还没有办成,所以岑肆并不想现在就跟城棠讲。他不知道,由此他也错过了唯一可以挽回的机会。

      城棠像条灵巧的鱼似的钻出岑肆的怀抱,笑着用食指点在男人的唇上,堵住了对方想要说出口的道歉。“嘘——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他拉着岑肆的手,走到了大槐树的阴影下。现在才初春,但槐树的树冠上已经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城棠不是吃亏的主,既然岑肆让他委屈,他就要给男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什么?”见城棠还愿意理自己,岑肆很高兴,他将后宫之事抛于脑后,跟着青年听话地走过去,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干。

      “阿肆,”既然摸清了系统的规则,城棠就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他不再像最开始时执着于向岑肆吐露‘毁掉’‘秘密’等字眼,而是换一种说话方式,让岑肆自己主动去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听宫人说,近日御花园中新装了许多漂亮的灯盏?”

      岑肆点头:“确有此事。”

      这批新颖的灯盏是贤王命人送过来的,说用来纪念他与公子相识十年,非要让岑肆也在宫里摆上。男人想起那批灯盏的形色瑰丽,料想城棠也会喜欢。“你想去看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想看!但灯盏只有在黑夜里亮起时才会好看,我想在星光下同你一起看灯,只要……”城棠欲言又止,眼神不断瞄向大槐树的树根处。

      岑肆立刻会意,他走到大槐树的根处,用脚踩了踩,感觉到脚下的土壤似乎不同寻常。“原来一直限制你的东西就在此处吗。”

      城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男人一把铲子。

      岑肆锦衣华服,接过铲子蹲在土地上,胳膊发力,金属的铲头一下子扎进土里,到达了城棠之前从未触碰的土壤。他继续用力,铲头随着铲柄的倾斜往上翘,一块硬土便从土地中被翻起,掉落到铲坑的一旁。

      如此反复,岑肆手下的坑越挖越大,眼前的场景也渐渐与城棠脑中的回忆重合。前世他俩定情的时候,曾经的少年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挖土。

      只不过那时少年埋的是他俩用青丝编的同心结,祝愿二人白首偕老,满心欢喜。

      直到日头偏西,坑边的土逐渐累积成一堆,岑肆的手才终于停下。他怔住,用铲尖往坑里使劲戳,感觉触碰到一处坚硬的地方时,便知道到头了。但不知为何,岑肆忽然开始头痛,后背的冷汗急如雨下,瞬间洇湿了贴身的衣料。

      但即便如此,岑肆还是回过头去,心中一直以来的期待压住了莫名窜到脑海中的惊慌,他忍住痛苦,冲身后的城棠开怀地笑:“棠棠,今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花灯了。”他等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了许多年了,天知道他在登基后多想拥着城棠站在皇城墙上,牵起爱人的手一齐看遍锦绣山河。

      这个愿望,今天终于要实现了。

      岑肆说完便扔下铲子,开始用手刨土。坚硬的石块划破了岑肆的手,血珠从伤口冒出,滴在土里,他没有在乎,仍是不停地往下伸。而一直使城棠被囚禁在皇宫中的罪魁祸首,也随着男人将土里的东西拿出,终于缓缓浮出水面——一个有半臂高的罐子。

      刚滴上的血洇在土里没有干透,鲜红的晕染一片,古怪而诡谲。岑肆拂去上面的沙土,发现是一个白色的瓷罐,只不过罐面的釉中透着隐隐血色,瓶口用黑泥封住,触感阴冷,通身散发着不好的气息。

      “这……”城棠哑然,不知道此为何物。而岑肆却在看见瓷罐后双目赤红,两手死死抱紧,膝盖无力地跪在地上,不知不觉中已然是泪流满面。

      他全想起来了。

      普通的夏日,对外界一无所有知的小孩爬上冷宫墙头,两腿岔开,欢快地骑在上面眺望外面,却偶然间看到了在宫道上乱跑的人。

      ‘喂,你是谁呀?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我叫城棠,是跟我家公子一起来念书的。你呢?’

      ‘我叫岑肆。’

      远山寺庙的钟声骤响,身披袈裟的少年起身,低头由僧人苍老的手轻抚他的发间。他被父皇以洗清天罪为由送到寺庙里,已经代发修行了两年零八个月。

      ‘国师这是何意?’

      ‘四皇子安康,此番回宫就可以同众皇子一起读书练武,参与政事,但谨记以及待人,莫忘本心。’

      ‘弟子知晓。’

      监牢中潮湿阴冷,日光惨淡,男人走到一间牢狱前止步,眼中暗含情意,望向里面关着的面色苍白的瘦弱青年。

      ‘如今尘埃落定,你不必在挣扎了。朕不计较往日的背叛,只要你要点头,朕依旧可以如过去那样待你。’

      ‘过去?皇上,您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城棠,朕给过你机会,奉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

      岑肆手臂颤抖,一个不稳,手中的瓷罐骤然从怀里跌落,在树根旁滚了一圈。瓶口上的干硬黑泥被摔裂,碎渣溅落到岑肆的脚边,而里面的灰白色粉末也因此洒落满地。

      “不,不……不!”岑肆绝望地嘶吼,眼中泣血,神情之悲恸让人以为他仿佛毕生都在挨受史书中最残忍的酷刑,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男人不顾高贵的身份与华丽的衣着,膝盖着地,弓身趴在地上扭曲四肢,拼命地用手去捂土壤上的灰白色粉末。留下来,留下来,岑肆哀求着用额头去碰身下的土地:求求你,留下来。

      然而一阵风吹过,灰白色粉末还是从男人塞满泥土的指尖缝扬起,如同一缕虚缈的青烟,消散在眼前。

      就像前世中的皇帝,无论如何挣扎,也没能留住心爱之人的性命。

      上辈子在岑肆登上皇位后,实在对城棠意难平,一番纠结后便决定与他重修于好,既往不咎。但下旨后岑肆心中憋火,在从监狱里接出城棠后决定冷落他几天,因此也没有给对方身边加派宫人侍卫。

      世事难料,岑肆的这次疏忽使得隐藏在宫中的叛军有了机会,对方抓住城棠百般折磨,最后竟在岑肆的面前将匕首刺进岑肆的胸口。白入红出,鲜血迸发,直直捅了五下才断气。

      叛军自刎,死前势必要让岑肆尝尝爱人惨死的滋味。

      而那时,岑肆手握长剑,离救下城棠只有一步之遥,却生生错过。

      佛教云:人生八苦。生苦,老苦,死苦,病苦,爱别离苦,怨憎会哭,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岑肆自诩真命天子,生来不怕,然而直到城棠死后一切真相大白,他才明白了世人皆苦。

      几张薄薄的书信,两三句阉人的谗言,一瓶在城棠屋里发现的毒药,就让岑肆武断枕边人背叛了自己,将其关进大牢里不闻不问。叛军死前的嘲笑却让他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臆想,一切都是自己认定假消息后顽固不化。

      是他亲自摧毁了爱人原本平平安安的一生!

      岑肆知道真相后悲痛欲绝,一心求死。他从此不再信佛,甚至不顾世间万僧的阻拦命人毁了北山的舍利塔,又寻尽世间一切道人术士以祈求唤回城棠的性命。

      青丝间华发丛生,最后岑肆在一老道的指引下,将城棠的骨灰放进他亲手烧制的白瓷罐中,随后毫不犹豫地用杀死城棠的匕首剜下自己的心头血,无限细致地涂抹在上,以求真龙的气运封住鬼道轮回,使其超然于世外。

      他将白瓷罐埋于二人定情的大槐树下,此后专心朝政,不问情爱,孤身终老。

      但岑肆却不知那老道其实是大皇子岑珏的人,他恨他,又怎么会帮他。所以老道告诉皇帝的法术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锁灵之术,而是世间最阴险,最歹毒的囚魂之术。

      以天命之子的血为引,将历代恶鬼镇压在皇城的深处,囚禁于埋骨之地,人烟罕至,永世不得超生。

      这就是上世的结局,岑肆以爱的名义化为一把温柔刀,拿起时含情脉脉,入肉时蜜意刻骨,却在痴情人身上刀刀见血,最后彻底斩断了城棠的生路。他的一世深爱亦是对方的一世负担。

      老道千机妙算,但没有算到星河倒转后,今生在大槐树下岑肆与城棠竟然还有一段缘分。命运之门再度开启,与过去相似却不相同的经历使得鬼魂寻到天道泄露的一丝生机。

      消逝的灰白色粉末就是城棠的骨灰。

      当下,镇压城棠的白瓷罐被岑肆亲自打破,入口法印损毁,被封印的记忆也在百年后重见天日。鬼魂已不知在冷宫里蹉跎了多少年华,而现在,他终于得到解脱了。

      【恭喜使命者城棠任务完成!】

      城棠感觉到主神的召唤,他低头,只见自己的身躯正从脚开始一点点褪色,最后变成一片虚无。

      系统07:请宿主准备,三秒后即将返回主神空间!

      三——

      岑肆跪到城棠的脚边,费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城棠的衣角,却眼睁睁地看它消失在自己的掌心中。男人心如死灰,蜷起身子哭得像个稚童。

      二——

      城棠心中不舍,最后一次弯腰用指尖去描绘岑肆的高挺鼻梁,希望将对方的面容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永不忘记。

      一——

      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岑肆与城棠同时开口。

      “棠棠,我放你自由。”

      “阿肆,我们下个世界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深宫魅影(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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