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拂玫瑰》李青澜

57、第五十七章

　　“嘀嗒”，琬臻轻轻打开后座的车门。冰凉的山风随即灌入，立刻稀释车内浓烈的靡靡之气。琬臻浑身湿透，瘫坐在后座，她有种虚脱的感觉。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又活过来了。

　　“嘭！”冯堃伸手，把车门关上。“山上的夜风冰凉入骨，你这样很容易生病。我去拿衣服给你换上。”他推开另外一边的车门，绕到车后，打开后尾箱。冯堃爱运动，他下班后有时会直接去健身或者打球，他的车上总会放置几身替换的运动装和毛巾。车尾箱的左侧有一个健身包。他打开，拿出里面干爽的衣服，快速换上。他把湿衣服用袋子装好，多拿了一套衣服便回到车上。他把干爽的衣服和毛巾递给琬臻。琬臻接过后，慢条斯理地换上。冯堃知道她很疲惫，也不催她。

　　他坐进驾驶位，重新启动了车子，打开车内的空调，车内亲密的气味逐渐散去。他一边设置导航，一边跟琬臻说：“你明天叫周家楠把车开去洗，顺便消毒一下。”

　　琬臻看到后座满地都是纸巾，她脸红红地应了一声“好”。她把两人换下的湿衣服和毛巾收拾起来，装在一个袋子里。再把后座简单清理了一下，她坐进了副驾驶位。冯堃看到她坐好，自觉地替她扣上安全带，他便开车下山。午夜的北临市有一种陌生的冷清，路上车辆很少，他们很快就回到公寓。冯堃把车开进在地下车库里停好后，他转身，发现琬臻已经坐在位置上睡着了。冯堃摸了摸琬臻的脸，温柔地说：“宝贝，咱们到家了。我背你上去吧”琬臻嘟哝了一句：“好啊。”

　　冯堃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的门。琬臻勉力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他背着自己蹲在地上，她用仅余的一点清醒，趴在他背上。待冯堃背着她站起来后，她又再一次滑进梦乡。

　　冯堃背着琬臻，第一个感觉就是，他的女孩瘦了很多。琬臻不爱黏人，他上一次背她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前了。那次，她在聚会上中了尤思齐的圈套，被哄着喝了很多甜酒。她真以为那些都是果汁，直接喝到头晕才被冯堃发现她不对劲。甜酒后劲足，聚会的后半段，琬臻直接在沙发上安静地睡着了。冯堃逮着尤思齐说了他一通，直接背着琬臻提前离场了。那时的冯堃心里有一股傲气，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现在，他差点摔个万劫不复。就是背上这个轻飘飘的女孩，给他撑住半边天，给他留了一口/ 活/ 命的气。

　　到家门口，他弯下一点腰，用背的力量负荷琬臻的重量，极快地伸出手按了一下密码锁的指纹感应区。门开了，随即，玄关顶部昏黄的灯光倾泻到脚下。此刻，冯堃终于有种回家的感觉。

　　他脱了鞋子，背着琬臻走进客厅里，轻轻地把她放在沙发上。他把地灯打开，仔细地看着一眼自己久违了的家。离开前，他喝了一半的酒，酒标还是向着原来的方向。摇表器上还放着他的两只手表，其余的手表则整齐地摆放在表柜里。他每一只的手表都正常运转着，不曾停止过一秒。他走进房间，床上还是他的枕头，他的被子。但他睡的那一侧稍显凌乱。他打开衣橱，厚的衣服已经被琬臻收了起来，衣橱里都是他当季的衣物。他准备洗澡，拿起睡衣时，空气中飘来一股阳光的味道。家里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泄露男主人曾经的缺席。这是琬臻的心意。他不禁红了眼眶。

　　洗澡前，他从房间拿了一张薄被子，盖在琬臻身上。琬臻睡得很沉，脸被被子拂过，有点痒。琬臻蹭了蹭被子，转身又睡过去了。

　　睡了一会儿，琬臻感觉精神好多了。她彻底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她轻唤了一声“堃~”

　　冯堃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琬臻埋怨地扁了扁嘴。

　　“我看你真的累了，不忍心叫醒你。你去洗澡，然后到床上睡吧。”说完，冯堃转身回了书房。

　　琬臻起来，忍住身上的酸楚，她走到书房里，看到冯堃电脑里翻看这几个月公司的文件和报表。她走过去，趴在他背上，双手扣着他的肩：“你明天再看吧。我饿了，我去煮个面条，你也吃一碗好吗？”

　　冯堃抓起琬臻的手，亲了一下：“好。”

　　过了十分钟，鸡汤面的香味飘荡在空气里。不用琬臻叫他，冯堃自觉地走出书房，坐在餐桌前等着琬臻。琬臻用托盘拿了两碗面出来。她把大的一碗放在冯堃的面前。冯堃看到，一只炖到绵软的大鸡腿横在大面碗的中间，配上荷包蛋和青菜，看得人食欲大开。他喝了一口汤，烫得他直皱眉。

　　琬臻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慢点吃啊，很烫的。今天你走运了，这个鸡汤是我今天离开家前炖下的，你多吃点。好好补一下。”

　　冯堃吹了一下，仔细喝了一口汤。鲜而不腻，汤清味浓，是费尽食材的味道沉淀。也是琬臻的味道。他饿极了，琬臻那碗分量不到他一半的面还没吃完，冯堃已经整碗面吃的干干净净，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他一抬头，看到琬臻对他笑容满脸。他也笑着看她，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像是鼓励。琬臻立刻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掌摊开，乖巧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冯堃笑了一下，迅速抽回了手，拿着空了的碗和筷子去了厨房。在他离席的一瞬间，琬臻的眼泪控制不住，掉了两滴在汤里。琬臻一直很喜欢冯堃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但刚才蹭着他的手心时，感受到的粗糙程度，让琬臻吃了一惊。理性上她知道，冯堃在看守所肯定不好过，她还是暗暗希望，他是特别的，他是能幸免的。刚才那双异常粗糙的手，直接把琬臻的侥幸敲碎了。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冯堃看着琬臻沉默的背影，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在看守所里短短的数月，冯堃仿佛过了半生。里面就是一个丛林，他每天就是想着如何生存下来。尤思齐有点本事，把他调进跟大佬们一个房间。那些狡猾的人，不能单纯以暴易暴，时时刻刻都在提防他们的黑手。结盟？谁也靠不住，谁也信不过。稍不留神，就被坑得体无完肤。他既要对抗眼前的威胁，也要想办法突破现在的困境，同时，还要在看守所严酷的制度下保留清醒的意志，这用“苦难”来形容也不过分。在这种苦难中，“琬臻”成了他的信仰。她在记者会上的表现被大家盛赞淡定大方，但对于熟知她每一个表情的冯堃来说，她的表演拙劣得可笑。但她再害怕也没有放弃，再艰难也苦苦坚持，她一个人在外面苦苦支撑着局面，一刻不动摇地等待自己出来，冯堃怎么能先放弃。

　　他看到琬臻不断搅动筷子，一口都没吃下去。他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你吃完了吗？吃完赶紧洗澡睡觉吧。我已经洗过了，我在房间等你吧。”说完，他立刻走进睡房里。

　　琬臻忍了忍眼泪，把吃剩下的面条倒进垃圾桶。清洗了餐具，她也去洗澡了。等她回到房间，冯堃已经歪坐床上，睡着了。她走过去，亲了亲冯堃的脸庞，温柔地说：“老公，你躺下再睡吧。”冯堃眨了眨惺忪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两人都躺下后，他搂住琬臻，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回公司，琬臻对谁都带着三分笑。冯堃回来了，她感觉天空都像换上明媚的颜色。每天，她的工作就是ctrl c和ctrl v，冯堃给她发指令，她复制到OA上再发出去就完了。国际视频会议，她尽量在家里的书房里召开。这样，冯堃只需要坐在镜头以外的地方，就能知晓会议的全过程。公司里的会议，琬臻全程开着电话和蓝牙耳机，冯堃在电话那端“垂帘听政”。工作单和工作报表，冯堃全程接盘。只需“上班”，不需“工作”的生活，琬臻觉得简直太完美了。

　　公司里第一个发现端倪的人，是林毅。他从华尔街就跟着冯堃，一路拼杀回中国，他太熟悉冯堃的战略特质和语法习惯了。他冷眼地看了两天秦总的工作指令，那种杀伐果决，根本不是她这种菜鸟能作出的。这天，他完成了例行的工作汇报后，琬臻给出一些跟进的意见。末了，林毅看着琬臻最近总挂在耳边的蓝牙耳机，说了一声：“是的，冯总。”然后，他看到琬臻愣了一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笑着，退出办公室。琬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感觉到冯堃身边，养的尽是些人精。她马上跟冯堃报告，冯堃那边有点老怀安慰地说：“林毅这小子，总算没辜负我的一番栽培。”琬臻回想林毅的表情和冯堃的语气，怎么她有种父子情深的错觉。

　　冯堃回来之后，再也没离开过公寓。期间，江道来过。他来给冯堃检查身体。那天琬臻下班回家，看到江道在帮冯堃抽血。抽了大小不一大约十支试管。他抽完血，放进培养箱内，跟琬臻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琬臻推测，他赶着拿血液回医院去送检。

　　后来，冯继雄、张淑慧跟冯昭夫妇错开时间来探访。张淑慧看着冯堃掉了半天眼泪，随后跟琬臻开开心心地在厨房准备晚餐。与此同时，冯继雄单独跟冯堃在书房里聊了很久。晚饭时，琬臻能感觉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公很久没有这么开怀。他拿出一瓶包装很陈旧的茅台，说跟小儿子好好喝一杯。那瓶茅台琬臻在冯家见过，听张淑慧说，是冯继雄刚入党时老领导送给他的。他一直留着，就打算人生快意的时候才拿出来喝。大家等呀等，大儿子出生，小儿子出生，大儿子结婚，长孙出生，小儿子也结婚了，大家都没见他动那瓶酒。后来，张淑慧还取笑地说，老冯百年后要带着那瓶酒一起去地下见老领导。当她公公打开了那瓶珍藏了大半生的茅台，她暗暗惊讶，公公对小儿子那份无言的爱，有多深重。当晚，餐桌上，父子俩把一瓶酒喝光。公公脚步不稳，但眼神清亮，拍着儿子的肩膀，说了一句：“爸今天高兴，顶顶高兴。”婆婆扶着公公离开时，扔下一堆补品。她红着眼，看着琬臻，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琬臻知道，婆婆看得出冯堃这次在里面，糟了大罪。冯堃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着不知道。她只能暗暗叮嘱琬臻：“好好照顾他吧。缺什么的，记得跟妈说。”

　　冯昭是带着陈乐怡来的。琬臻打开门的时候，恰恰听到冯昭低声训她，但语气却流露着宠溺：“都叫你不要跟来。你看你，肚子里怀着个小火炉，走两步就满头大汗。”陈乐怡想辩解，一抬头便看到琬臻在门缝里笑得诡异。她轻轻地推了推冯昭，冯昭转头看到琬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扶着陈乐怡进屋。陈乐怡已经显怀，身子沉，不便久留。他们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冯昭跟冯堃在书房聊着，琬臻陪着陈乐怡在客厅聊家常。琬臻向陈乐怡请教了很多怀孕的事情。陈乐怡看了一眼书房虚掩的门，凑近琬臻耳边，轻声问：“你们打算要孩子了？”琬臻扁了扁嘴：“冯堃回来之后，事情特别多。我感觉他在谋划什么大事似的，我不好拿这些琐事打扰他。我还没跟他说，但我自己想要孩子了。大嫂，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被吓坏了。我渴望把他留在我身边。起码，我需要一半的他在我身边。”陈乐怡看了琬臻一眼，她挪了身位，倾身上前，紧紧地抱着她。“堃儿，咱们就这么定了。钱的事，我今晚叫财务做好方案。我看明后天应该能打给你……咦，老婆，你不舒服吗？”冯昭和冯堃刚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两个女人抱成一团。冯昭第一反应是陈乐怡不舒服，他关切地询问。陈乐怡松开琬臻，笑了笑：“没有啊。我有点累了，咱们现在回去吗？”冯堃深深地看了琬臻一眼，琬臻心虚地低下头。他笑着送大哥大嫂出门。回头，他看着琬臻，欲言又止。

　　这样平静地过了些时日，琬臻却越来越感到怪异。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尤思齐从来没有出现过。无论是大功臣还是好兄弟，最该高调邀功的尤思齐仿佛消失了一样。她私底下问何津津，津津告诉她尤思齐出差了。至于去哪里和做什么，津津从来都不过问的。

　　这天晚上，琬臻独自在阳台吹了半晚上的凉风，她下定决心要跟冯堃好好谈一下。她转身回客厅的时候，看到冯堃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戴着鸭舌帽从房间里出来。她看着他的打扮，不解地问：“这么晚了，你现在要出去吗？”

　　冯堃走到玄关，从门口的陶瓷浅口大碗里，挑出车钥匙，转身看着她：“嗯。我出去一下。”

　　琬臻看到他的神情有异，她立刻追问：“大半夜的，你要去见谁？”

　　冯堃扯出一抹笑，哄着她：“我去见见韩宝儿的男人。”

　　琬臻大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撒娇说：“不要，我不许你去。那里分明就是龙潭虎穴。”

　　冯堃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琬臻，你放开手。我今晚必须去一趟。你放心好了，阎王不用怕，小鬼才难缠。那个人在领导班子里有名有姓的，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琬臻默不作声，紧紧抱着他。

　　冯堃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身，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双眸，语带恳求地说：“琬臻，我不能总是躲在家里，知道吗？”

　　琬臻看着他，松开了手，她低下了头。她知道，她不能折损他的骄傲。

　　冯堃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即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