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拂玫瑰》李青澜

54、第五十四章

　　“张女士，大家都说你儿媳妇是‘豪门烈妇’，你是怎么看的？”张淑慧在冯堃公司正门下车，还没站稳，旁边就有几个记者跑出来采访。她提着食盒往里走，食盒里给琬臻准备的午饭。

　　自从琬臻在记者招待会上一鸣惊人后，公司和公寓楼下时不时有记者在蹲点。冯堃的案子瞩目，但懂司法的人少，关心诉讼的人更少。说到底，大家都只是各怀目的来关注这个“事件”。有人读出了卑微生活中的优越感，有人幸灾乐祸冯堃刚刚才洗白的正面人设又变黑了，有人则关心冯堃的小娇妻能坚持多久……八卦没有门槛，读图时代，颜值即正义，新冒出来的琬臻形象不输女明星。而且琬臻出钱出力拯救丈夫，这一举动堪比 “现代杨家将”、“现世孟姜女”。媒体的报道，营造出一场全民参与的“救夫马拉松”。作为领跑者，琬臻的一举一动自然受瞩目。

　　张淑慧停下脚步，无奈地对记者说：“哎，要是我家真的是‘豪门’就好了，我的小儿子不致招来横祸，被诬陷污蔑。你们别误导大家，我有两个儿子，我有两个儿媳妇。在我的眼里，我的两个儿媳妇都好女孩，都是好样的。我们全家人同舟共济，这是我们冯家的福气！”说完，她头儿不回地走了进去。她刚进了大堂，有保安把记者拦在外面。有这句表态，他们已经有新闻素材，记者们赶紧把视频照片往回传输。

　　琬臻接替冯堃出任CEO后，她的生活就在公司和公寓之间，每天两点一线。为了稳住军心，在每个工作日，琬臻会穿上最职业的套装，坐在冯堃的办公室，按照冯堃留下来的指示继续发布各种工作指示。她很熟悉冯堃的语气习惯，熟练掌握他的用词遣句，以致员工看到OA上的工作指令时，经常忽略了签发人栏目的“冯总”已经切换成“秦总”了。无论冯总还是秦总，那份对决策的坚定，那份对公司未来的信心，是不会变化的。

　　真的只有签发人栏目的不同吗？外人看来，琬臻走马上阵后，公司的经营貌似能平稳过度。其实，只有琬臻知道，她每天撑得多辛苦。

　　冯堃手下猛将如云，林毅又是人才，虽然有他们辅助，但有些关键的地方的把握，琬臻真的欠缺火候。尤其当琬臻面对一大堆报表和财务数据时，这种无力感越发明显。她回想，冯堃的工作除了应酬，每天花最多的时间在读报表。各个公司的财务数据，各种经济领域的运营报告，他能一看看半天，有时还晓有兴致地做标记。每当他读出了有趣的信息，还会在报表旁边涂鸦几笔漫画助兴，而他最常画的，就是各种各种的乌龟！这是冯堃最孩子气的一面。最近琬臻翻阅冯堃的笔记，惊讶地发现他能画出28种风格不同的乌龟。

　　金融不是看着几条曲线就能赚钱的，是结合了对宏观经济、微观经济、地区差异、甚至人文地理等综合数据的掌握后，得出的综合分析的结果。但，最核心、最有价值的内容，是直觉。这个是无法分析，无法学习，不可复制，不可模仿的。冯堃有这种直觉，他向客户推销投资方案的时候，其实，推销的是自己的直觉。当然，他不能直白地告诉客户，我的这个投资方案基本靠“猜”，因此，他附以大量的经济模型，数理分析增加可信性。目前公司的业绩基本保持良好的表现，这是得益于冯堃之前作出一系列合理而准确的决策后的经营惯性。琬臻深深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惯性的作用能延长一点，再长一点。最理想的局面是，能撑到冯堃洗刷冤情的那天。这个公司才算是勉勉强强地保住了。

　　在她发呆的时候，张淑慧已经来到她办公室的门口。她看到门没关，推门进去的时候，琬臻正抱着手，对着窗外发呆。自从冯堃被带走后，琬臻经常独自发呆。张淑慧心疼她，这段时间以来，她一有空就给琬臻送午饭。时代不断往前走，对于已经退下来的她来说，小儿子这件事上，她能做的确实不多。但，作为母亲，她至少可以给儿媳妇做点好吃的，补充点营养。

　　“琬臻，妈给你送午饭了。”张淑慧进来，把饭放到沙发区的茶几上，转身跟琬臻说。

　　“哦，妈你来了。”琬臻被惊醒一般，对着婆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走到沙发里坐下，看着婆婆把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拿出来。张淑慧体会琬臻的辛苦，她每天给贺芝兰打电话，学习做她的家乡菜。冯家是北方人，冯继雄对于每天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甜味和酸味猛皱眉头。家里保姆阿莲看到，笑着说，以后琬臻要是怀孕了的话，这个味道可能更强烈了。冯继雄畅享了一下，觉得这个味道好像也能接受。从此，他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了。后来，阿莲跟张淑慧说起，张淑慧开心地笑了，很快却唏嘘起来。阿莲知道，张淑慧又想念小儿子了。

　　张淑慧喜欢给琬臻送饭，也喜欢陪她聊几句家常。

　　“妈，我下午去一趟思齐的律所，他昨天去看守所见到堃了。”

　　“哦？要不妈陪你去？”张淑慧有点喜出望外。

　　“下午大嫂产检，大哥都在忙，你还是陪大嫂去产检吧。我见完思齐后，晚些给你打电话吧。”琬臻的样子有点迟疑。

　　“这……”

　　琬臻不想婆婆为难，靠近她，俏皮地说：“我之前跟堃打赌，我猜这次大嫂怀的是小侄子，妈你帮我去刺探点情报吧。”

　　张淑慧心里了然，她必定有话跟尤思齐商量。她顺了这个台阶：“你们真是的，两个都这么孩子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打赌的。行，妈就去给你看看。”

　　琬臻看着自己的婆婆，笑了。有些拒绝的话，她不能直接说出来。她怎么能阻止一个母亲关心自己的儿子呢？但她确实有不方便让第三方知道的信息要跟尤思齐沟通。这不是对张淑慧的不信任，恰恰是想保护她。

　　张淑慧待琬臻吃完饭后，她收拾了餐具就离去了。

　　琬臻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下，下午3点，她就离开办公室，去了尤思齐的律所。

　　当琬臻推开尤思齐办公室的门，她有点傻眼。上次来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尚算整齐，这次来了，琬臻仿佛走进一本巨型字典——到处都是文件，案卷和资料。

　　“思齐？”

　　“哦，你来了。你稍等，我去洗把脸。”尤思齐好像被惊醒一般。

　　琬臻回头，看到尤思齐在身后的沙发里慢慢坐起来，他顶着一头乱发，走进办公室旁边的洗手间。琬臻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上等他。过了大约15分钟，琬臻看到尤思齐换了身衣服，带着水汽慢慢走进办公室。他经过办公室的冰箱时，顺手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出来。“你要喝什么吗？”他看着琬臻问。琬臻摇了摇头。于是，他就站在原地一口喝光了水后，向琬臻走了过来。他坐下后，琬臻闻到他身上的橘绿之泉沐浴露的香味。

　　琬臻看到他比上一次见面要憔悴一些，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尤思齐没理会她的问题，在手机上敲字：“我让mary给我点外卖，你要吃点什么吗？”

　　“不了，我已经吃过饭了。”琬臻拒绝。

　　等了几秒钟，尤思齐放下手机，简单整理了一下桌面。三两下后，桌面恢复了整齐，他一边整理一边叨念：“我这个爱整理桌面的偏执症，就是你家老冯害的。每见一次，就说我一次，把我直接念成PDST了。”

　　“嗯，他是挺爱整洁的。”琬臻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也好，看着整齐，心里也舒服一些。”

　　闲聊了一会，外卖也到了。尤思齐三两下就吃完了。他出去扔外卖餐具，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盒子。他把盒子递到琬臻面前：“手机。”

　　琬臻乖乖地把身上的三台手机掏出来，依次扔进面前的盒子里。尤思齐合上盒子，转身到了办公室的另一边，把盒子锁紧一个柜子里。

　　他回来办公桌后，把桌面的电话线都拔掉，然后才跟琬臻说：“我昨天见到老冯了。他一直有练MMA的，脑子也好用，放心，在里面暂时没人欺负了他。之前他在混合间里，好像热了一下身。现在转去流转间，室友都是，嗯，‘生意人’。他让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琬臻边听边红了眼眶，思齐有点不忍，补充了一句：“他说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说你做得很好。还有，我听说，他在里面天天忽悠室友把钱投资给他搞金融，简直到哪都改不了资本家的吸血本性。”

　　琬臻想了想，这还真有可能，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尤思齐也笑了：“这就对了嘛。其实，你不笑，样子挺凶的。”

　　琬臻立刻白了他一眼。

　　尤思齐微微向前倾，低声说：“我研究过老冯的案子，很蹊跷。按道理说，金融诈骗的原告一般都是些倾家荡产的苦主，那些人我见多了，有呼天抢地的、悲天怜人的、唉声叹气、同归于尽的……反正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像老冯这案子里这样的。”

　　琬臻疑惑地看着他，也微微向前靠，小声地问：“什么样呢？”

　　“低调，过分的低调。好像这个案子无关痛痒似的。我查了一下，这个原告的公司，新成立，非常干净。最诡异的事，一堆杂七杂八的业务里，几乎没有赚钱的。上一年年底，有一笔钱转账给了老冯的公司，说是替其它公司‘代付’。这个行为简直就是活雷锋了。”

　　“冯堃的公司的财务收了吗？”

　　“关键就是这里，收了。财务的口供说是，其中一个客户经理给财务打了招呼，说有一笔新的投资。而那个客户经理在办理这个项‘业务’后，就辞职了。不但辞职了，还出国了。最蹊跷的是，这个业务有老冯的签名。也就是这个签名，说明冯堃对这笔钱是知情的。目前，这个原告除了提起诉讼，没有其他后续的权利诉求。有点想为诉讼而诉讼。这个点非常诡异。”

　　“签名是真的吗？”

　　尤思齐叹了一口气：“真的。鉴定过了，因此，才立案的。”

　　“一个签名就能断定冯堃知情吗？我以前不懂，现在我做了CEO后，我发现每天我签署的文件、工作单和各种任务书，数都数不过来。会不会有人卡住一个巧妙的时机，让冯堃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把名字签了，但其实冯堃是不知情的？”

　　“这种情况倒是有可能。只是，作为CEO，他有义务和责任对他的签名负责。就算实际上他是‘不知情’，但我们也不能用这个理由。这又陷入另外一个信任危机了。即使用这一点打赢了官司，传出去对老冯的专业形象也是致命的打击。从职责和专业操守的角度，他的确应该对每一个签名知情和负责的。”

　　琬臻低头，思考了一下，问：“这又不行，那又不行。真是棘手，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尤思齐想了两秒钟，说：“我打算另辟蹊径。我不准备把这件案子作为诉讼案件来办理。我争取以证据不足，退回侦查。再想想办法，若二次侦查阶段都无法补充充分的材料，案子会被驳回。到时，法院那边就会撤销。这是最理想的状况。要是闹了上法庭，无论是否胜诉，对于老冯在行内的名声，其实都已经是输了。”

　　琬臻为了搞懂冯堃的案子，她每天都狂看法律方面的书。她知道，一旦扯上“金融诈骗”这个罪名，即使只是“犯罪嫌疑”，对他的事业已经是生涯莫大的打击。显然，尤思齐的方案目前最理想的对策。

　　琬臻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也认同。你放手做吧。”

　　尤思齐认真地看着琬臻，说：“既然你认同了这个方案。那，下面要出血本了。”

　　琬臻眨了眨眼“嗯，就没指望全身而退。你想要多少？”

　　尤思齐拿起计算器，狂按了一堆数字，推到她面前，直直地看着琬臻：“这是第一笔钱，后面的，我不保证还要花多少？”

　　琬臻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你觉得我还有资格天真吗？我什么时候把钱给你？”

　　尤思齐也很无奈：“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