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拂玫瑰》李青澜

41、第四十一章

　　下午，冯昭专门跟徐雪莹见了一面。

　　自从徐雪莹找上陈乐怡并差点导致其流产，冯昭对她那点残余的情分岂止是耗尽，他想起她便觉得可恨。但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因此，他不能完全怪她。这段时间，冯昭知道她满世界地找他，但他一直避而不见。

　　徐雪莹找上了张淑慧，这事他也知道。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办。稳住陈乐怡的情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第一位。冯昭每天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再去医院陪她已经筋疲力尽了。陈乐怡回了山岚道的别墅养胎，他终于能腾出手来。

　　于是，他跟徐雪莹发了个微信：【咱们谈一下吧。】

　　徐雪莹秒回了他一间餐厅的地址。冯堃看了，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他记得，他就是在这间餐厅跟徐雪莹告白成功，并成为恋人。谈恋爱后，每年的周年纪念日，徐雪莹都爱在这间餐厅同一个位置吃饭庆祝。只是，餐厅还在，但老板已经换过好几次了。近几年，他一次也没去过。

　　天道循环吧，冯昭想，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了结。

　　下午三点，他到餐厅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徐雪莹坐在当年的那张餐桌上。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徐雪莹，柔和的灯光打在她莹白的脸上，一如以前的无辜和清秀。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他走到她跟前，轻轻拉开对面椅子坐下。

　　徐雪莹抬头，看着他，眼中泛泪：“你终于来了。”

　　“是的。你要喝点什么吗？”冯昭对服务员扬了扬手。

　　服务员立刻走过来，微笑，弯腰，询问：“下午好，请问两位需要点餐吗？”

　　徐雪莹摸了摸肚子，堆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请给我一杯温开水吧。谢谢。”

　　冯昭翻了翻饮料单，说：“Espresso，谢谢。”

　　服务员下单后，就走进水吧冲咖啡了。

　　两人陷入沉默。徐雪莹一直打量冯昭，冯昭稍微向后靠着坐，姿态闲适。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水和咖啡送了过来。徐雪莹喝了一口温开水，首先发话：“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喜欢Espresso。”

　　冯昭面不改容地说：“变了，我已经是别人的老公和孩子的爸爸了。乐怡擅长茶道，结婚后，我几乎把咖啡戒了，改喝茶。这里的茶不好喝我才点的咖啡。”

　　徐雪莹脸色一沉：“你现在装什么顾家好男人，那几个晚上你倒是挺热情的。在我身上的时候，你想到你妻子吗？”

　　冯昭笑了笑：“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给我的那些暗示，我认为大家对这件事是有共识的。而且，你想要的合同，你已经签到了。你想要的人脉，我也给你介绍了。你不该去找乐怡，你越界了。”

　　徐雪莹开始掉眼泪：“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们的关系呢？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你。我以为我可以只是默默地付出，只是，现在不只是我一个人了。我可以躲在影子里，但你要替你的孩子着想。这段时间联系不上你，我实在心急如焚。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直接去找慧姨。慧姨还像当年那样对我不理不睬。我跟陈乐怡之间，不就是差了出身吗？要是我有她那么优越的家庭背景，当年，你们冯家也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冯昭笑了笑：“雪莹，这件事我承认我也有错。但，恐怕我完全不能认同你的想法。我认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当年分手，不是因为我们家反对，而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徐雪莹眼泪簌簌地流：“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曾经那么开心，你还许诺我们要一辈子的。”隔夜的饭会馊，过气的承诺又何尝不是呢？

　　冯昭感到有点头痛，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迷了眼。他感到眼前的女子，无理取闹且俗不可耐。果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想起当年的徐雪莹，充满灵气和朝气，一下子吸引住他。

　　念大学那会儿，他刻意低调，他们恋爱1年多了，徐雪莹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对女朋友素来大方，当徐雪莹知道那些看似低调的礼物为何引来室友们无比羡慕的原因后，出身普通家庭的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具大差距而产生的自卑。一时要爱情，一时要尊严，频繁的争吵也导致他们短暂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们和好了，但冯堃感觉到她变了。她对他有更多的期盼，先是大方又坦然地收下他送的任何礼物，在是要求被安排到好的实习单位，高薪的工作，然后便是盛大的婚礼。

　　他有没有想过娶徐雪莹？有，他真的想过。只是，他希望的婚姻是不带一丝胁迫。徐雪莹的期盼，让他越来越感到窒息。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女人能惯着，他也懒得换了。只是，他后来重遇上陈乐怡。

　　他接手家里的生意，开始满世界地跑。某次他在圣彼得堡出差时，看到演奏拉赫玛尼诺夫作品的演奏会信息，他去了。在演奏厅的大堂，他一眼就看到独自一人的陈乐怡。18岁的陈乐怡演奏拉二的片段，那晚演奏厅跟在她身后的回忆，一下子充斥他的脑海。他感到心不正常地跳动了。陈乐怡并无所觉，她仰着头，专注地看着那演出信息的海报。那份淡然与优雅，跟回忆中的人儿重叠，让他刺目得有点湿了眼眶。他神推鬼使地走了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他久违的心灵骚动便一发不可收了。在圣彼得堡时，他厚着脸皮，仗着同乡情谊硬是邀请她吃过两次饭。熟悉的圈子，相似的背景，他跟她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她理解他的生活追求，理解他的焦虑，理解他身上的一切不能简单用金钱解决的困难。

　　当他回到北临市，他发现，除了身体上的激情，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徐雪莹的乏味。但问题是，他不缺荷尔蒙的满足。公司里老前辈的肆意打压，员工对新领导的各种挑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有时，他实在分不出心力来呵护她敏感而脆弱的自尊。最后，他们分手了。毕竟大家好了这些年，他给了徐雪莹一笔钱，当是最后的善意。结果，徐爸爸徐妈妈因此而认定，女儿是被有钱人玩弄了，不然分手给什么钱呢？这件事闹得有点难看了。冯昭分身乏术，最后还是张淑慧出面解决了此事。

　　在之后极短的时间里，冯昭跟陈乐怡结了婚。他想了想，到底是自己的问题才惹出后面的事情。

　　咖啡有点冷，他还是喝了一口。他看着对面梨花带雨的人儿，很想给她递一张纸巾。但想到他每次的善意都会变成后患，他忍了忍。

　　徐雪莹哭了一会，看到冯昭无动于衷，她收起眼泪，摊牌：“咱们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她垂眸，45度侧脸看着地板，样子显得特别无辜。冯昭叹了一口气：“你确定孩子是我的吗？”

　　徐雪莹惊讶地抬头，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昭拿出手机，静音播放一段视频给她看。徐雪莹惊讶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质问他：“你怎么会有这段视频？”

　　冯昭不忍看着她难堪，主动关掉了，然后幽幽地说：“你拿这个刺激我太太，差点害她流产。这么重要的‘证据’，我怎么可能不掌握。我手上有的，还不止这点小玩意儿。我看过你的医疗纪录，怀孕的时间就对不上，我想不用做亲子鉴定了。我这段时间故意不见你，就是给你留两份体面，希望你知难而退。结果，你非要撞南墙。”

　　徐雪莹身体有点不自觉地颤抖，她伸出双手，想要握住冯昭。冯昭立马把手放下，跟她保持距离。徐雪莹语带颤抖地说：“阿昭，你帮帮我，我实在没办法了。自从跟你分手后，我遇到的没有一个是好男人。这么多年，我还对你念念不忘，我还是爱你。只要你还要我，我，我可以把孩子打掉，跟在你身边。”

　　冯昭觉得这个女人脑子的回路有点不可思议，他有点分不清她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把他的人品想象得太好。罢了，他不想再纠缠。他不再是当年刚步入社会的毛头小子了，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能的话，他还是愿意放过她，只是，这不能超越他的底线。他想了想，说：“雪莹，你应该去找孩子真正的爸爸。你还年轻，有体面的工作，有不错的收入，还有你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你完全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曾经，我们真心相爱，但后面那些不愉快的事，让我对我们的过往真不愿回首。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你之前做的事情，念在当年的情分，我不再追究。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若你再伤害我的家人，就别怪我了。”

　　徐雪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现在算什么？施恩莫忘报吗？当年你就不该招惹我。不该让我觉得跟那个梦幻的世界如此接近时却半途扔下我。我得到最多尊重和体面，就是当你女朋友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大家待我都是客气和恭敬的。离开你，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个看起来什么都没有颜色的平凡世界。我试过靠自己努力，结果呢？我做到总监了又如何？我说我年薪五十万，但对方的老总一单生意就能赚二百万。他们正眼都不会瞧我。但，当他们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情况变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的标签，仿佛是有魔法一般。”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自己的错。世道的残酷，是经不起钻牛角尖的。他想起家里那个人儿，从千金小姐到豪门太太，她是大家艳羡的人生赢家。只是，谁管她心底一直渴望却不被允许的演奏家的梦。一次次的梦碎，一次次的绝望，这些人生缺憾不是锦衣玉食能代偿的。

　　冯昭没有教育徐雪莹的责任，他也没有这个资格。他站起身，到餐厅收银台放下两百元，便离开了。离开餐厅时，他想念陈乐怡，前所未有的想念。

　　幽静的山岚道，柔和的夜，静谧的房间里，此刻，那个他无比想念的人儿就在他怀里。虽然她还没有完全原谅他，但一切还可以挽回，真好。他趁着她发呆的片刻，亲了她一下，说：“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放弃我，你再考验一下我吧。”

　　陈乐怡看着冯昭，此刻，他眼里的诚恳，让她心不自主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