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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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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把琬臻带回会客堂,父母领着她去拜见伯爷。琬臻跟哥哥姐姐一起行跪拜大礼,抬头时便看到那串猩红的珊瑚珠子晃眼得厉害。在老伯爷雪白袖口内侧,有一小块血迹,但在珠子的衬托下,毫不起眼。想起那个小女孩,琬臻却觉得分外刺目。
哥哥姐姐都已经礼毕站起来了,她还发着呆跪坐在地上。母亲脸上堆着歉意的笑,说:“琬臻年纪小,甚少带她出来,没见过世面,怯怯诺诺的让伯爷见笑了。”说完,便走过来拉起她。
伯爷却爽朗地笑了,摆摆手说:“丫头聪敏可爱,是个好娃娃。靠近点让伯爷瞧瞧。”
琬臻对危险有种本能的抗拒,身体微微在发抖。但她抵不过母亲力气,她被拖着上前两步。她一抬头,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对着她笑。那个笑容,曾经让琬臻梦靥了好几次。以前年纪小,她看不穿。渐渐长大了,她想明白,那个笑容蕴含着汹涌的贪恋,饱含着不伦的欲念。
那天,伯爷对他们一家甚是热情。回来后,还数次邀请他们做客。琬臻害怕极了,老伯爷在席间对她数次灼热的目光,让早慧的她确信黑暗中那个小女孩不是幻觉。后来,家里每次收到伯爷的邀请,琬臻想方设法生病,躲了几次没随父母同去,伯爷的邀请渐渐减少了。琬臻暗暗松了口气。
后来琬臻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事情一多,在刻意遗忘下,她把这件事深深压在记忆的深处。
冯堃刚才的话,把那段不堪的记忆重现。当初她要深埋的,不单是对老伯爷的恐惧,还有对那个小女孩或者那些小女孩的愧疚。因为她太害怕,太弱小,至此至终她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或许,因此错过了拯救她们的机会。这个念头,折磨着琬臻,让她觉得自己是帮凶。
她开始不断冒冷汗,后来更是呼吸不畅。她艰涩地说:“堃,靠边停一下,我喘不过气。”
冯堃回头,看到琬臻脸色苍白,神情痛苦,他赶紧打开坏车灯,把车靠边停下。他忙问:“琬臻,你怎么了?”琬臻摆了摆手。他打开车厢中控的储物格,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琬臻,说:“喝口水,缓一缓。”
此时,车载电话响起来,冯堃按了接听键,车上响起尤思齐的声音:“你们怎么停在路边?没事吧?”
冯堃看着琬臻摇头,他便说:“没事。琬臻有点血糖低。”
尤思齐心思一转,说:“要不你们开车去接江道,我去接津津。江道好歹算个医生,让他给琬臻瞧瞧。”
冯堃说:“行。你知道津津家里的地址吗?琬臻跟她打过电话,让她下午五点半在家小区路口等的。”
尤思齐欢喜地说:“知道。保证把人接来。呆会见。”
然后,冯堃看到尤思齐的车扬长而去。
冯堃扭头,关切地看着琬臻,摸了摸她的脸,问:“你怎么啦?”
琬臻把脸枕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冯堃的手干燥而温暖,琬臻不由自主地落下一滴泪。冯堃抿唇想了想,给江道打了个电话让他自己去餐厅,然后他不远处的街心小公园边上停着。
停车后,冯堃拉着琬臻到小公园里走走。他们坐在石凳上,琬臻抱着冯堃,她流着泪把儿时的梦靥细细地说出来。眼泪还没流尽,故事已经讲完。
冯堃抱着琬臻,慢慢抚摸着她的背,说:“你不能把别人的罪与恶强加自己身上。你也不能把别人的不幸归咎在自己身上。他的邪恶,与你无关;她们的不幸,也与你无关。宝贝,你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冯堃低低地叹气,心想,她的姑娘不只心软如水,还心纯至善。在他看来,那个老人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坏人能否被惩罚,这不是琬臻能决定的。不幸的女孩能否被拯救,这也不是琬臻能左右的。当时的她还那么小,那么弱,她的沉默无可厚非。而且她不但窥见了这些腌渍丑陋的事,同时也不断受到它的情感伤害。
冯堃亲了亲琬臻,说:“宝贝,不幸发生在不幸的人身上,你的哀伤和归咎已经为那些不幸的小女孩祭奠了。我倒悔恨不能早点认识你,给你抵御那些尘世的肮脏。遗憾地说,这种事,很多。以后你可能遇到比这更恶心更丑陋的事,接受吧,世界的不完美往往是常态。因此,你不用爱这个世界。你是好女孩,以后爱自己就行了。要是还可以的话,加多一个我。”
琬臻疑惑不解,说:“你?”
冯堃点了点头,说:“嗯,爱我。用你剩余的全部力量来爱我。有时候某些情况下,我会做些坏事,但我不是坏人,也不会成为魔鬼。”
看到琬臻平静下来,他用力地搂住她,在她耳边轻说:“这次回家参加完二姐的婚礼,我陪你去报案。命案有20年追诉期。我安排一下,我陪你去匿名举报。”
琬臻身体颤抖了一下,声如缥缈:“那万一,要是我看错了呢,万一不是真的呢?”
冯堃坚定地说:“案情侦查是警察的责任,你热心提供线索已经尽了公民义务。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你的挺身而出已经是那些不幸的女孩一个正义的开始。”
冯堃能感到怀里的琬臻身子一软,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气。她在冯堃耳边轻轻“嗯”了一声,冯堃立刻更用力抱紧她,怕虚弱的她能羽化登仙。
两人收拾好情绪,开车来到饭店时,尤思齐、江道和何津津已经到了。津津到琬臻,高兴地说:“终于等到你们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到啊?”
尤思齐白了她一眼:“人家新婚燕尔,干柴烈火,你这个小女孩问那么多干嘛?”
江道厚道地说:“成语不是这样叠用的吧。”
何津津暼了尤思齐一眼,低声说:“流氓。”
尤思齐激动地说:“你们两个是医生,装什么清纯!”
何津津嘟着嘴,瞪着他说:“医生怎么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尤思齐有点急:“我没有歧视啊,这是恭维,是赞美。我这不想着你们医生见多识广嘛。”
何津津向尤思齐瞪圆了眼睛,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恭维和赞美是你这种语气的吗?”
尤思齐拿着菜谱递过去:“歌功颂德的意思!姑奶奶,点菜,赶紧点菜。把喜欢吃的,都点上。这里的汤做得不错,你看看喜欢哪一种。”
江道凑近冯堃夫妇俩,又偷偷地指了指低头看菜谱的尤思齐和何津津,小声地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剧情?”琬臻笑了笑,冯堃也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琬臻正式把江道介绍给何津津。何津津眼前一亮,正是瞌睡遇到枕头了。于是,她就最近实习申请遇到的疑惑请教江道。江道十分耐心替她一一解答。刹那间专业术语横飞,旁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冯堃和琬臻细细商量着回娘家的事,江道和何津津聊着实验室里的事,尤思齐只能不断劝大家多吃点。
吃完饭,尤思齐去埋单,冯堃去抽烟,两人落在最后出来。他们出来时看到琬臻一个人站在灯下看着旁边聊得热火朝天的江道和何津津。走近时,琬臻轻轻问冯堃,说:“江道有没有女朋友啊?”
冯堃想了想,说:“没有吧。没听他说过,也没见他把人带出来。”
琬臻笑着挽着冯堃,说:“我看他们挺般配的。”
尤思齐插话:“哪里般配?医生就不应该跟医生在一起啊。两个都要值班,家里谁管?”
琬臻笑着凑近点,小声说:“那医生该跟谁在一起?律师吗?”
看着尤思齐目瞪口呆的傻样,冯堃忍不住说:“唉,以为自己心思藏得深,结果除了神经大条的女主角,简直司马昭之心。”
琬臻和冯堃没有理会尤思齐,径直地朝江道和何津津走过去,笑着跟他们一一道别。回去的时候,何津津说什么都不肯尤思齐送回家。江道看了看何津津的坚决的模样,拉着尤思齐就走了。
冯堃和琬臻把何津津送到她家小区门口,目送何津津走到小区里,琬臻忍不住问冯堃:“你觉得津津和思齐怎么样?”
冯堃开车回家,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思齐有过很多女人,但他没有认真投入过一段的感情。他对津津的热情到底能维持多久,不好说。津津不只是神经大条,是压根对情爱之事没开窍,我看他俩悬。”
琬臻笑眯眯说:“哟,冯总懂得真多呀?”
冯堃立马感到警钟长鸣,表面还是故作淡定地说:“还不是因为家里那个姑奶奶年纪太小,真是操碎了心。”
有那么几秒,琬臻很有冲动追问他:你是不是也有过很多女人?你曾经认真地投入过多少段感情?琬臻自己也很意外突然冒出来的这些自虐的好奇心。她能期待他说些什么呢?万一他回答呢?又该不该听,该不该信呢?琬臻悄悄轻叹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真是魔怔了。
她装着看风景,把脸靠在旁边的车窗上避开冯堃探究的视线。冯堃能感觉琬臻情绪的陡然低落,但他能说什么呢?恐怕说什么都不对。他看到她用沉默给他空间,他也用沉默给她尊重。于是,大家都默契地用沉默来保护这段炽热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