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司》永洛

48、往事录 八

　　易尧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快两个月了，除了躺在床上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算是个人了，更像是因为念想而留下来的虚无缥缈的一缕魂魄。

　　虽然秦落不说，但他隐约能感觉到他随时可能会消散于世间。

　　比起悲伤，他更多的只是隐隐有些留念。

　　秦落在房里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甚至整天都在房间里陪伴着他。有时秦落会讲讲故事，有时什么也不做。

　　易尧眼里都是头顶少年的回眸一笑，他越发觉得眼熟。兴许是看久了，总感觉少年是他认识的少年，但他无论无何想不起来。

　　“我是不是没多少时间了？”
　　“不会。”
　　“秦落，为什么？”
　　人世间的往事易尧能隐约想起些来，忘记的还是比记起来的多。

　　他知道秦落就是他梦中出现过的秦先生。也就是那个总被他缠着讲故事，跟着他像个野人一般满山遍野瞎跑的秦先生。

　　“什么？”
　　秦落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易尧被他的平静刺痛，咆哮着喊出：“我说过不是你的责任。”
　　秦落放下手中的闲书，依旧平静。

　　“你就是我的责任。你是我一辈子的责任。”秦落眼里的坚定压得易尧喘不过气。他不希望有人为他的事情做出牺牲，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易尧闭上眼不再看秦落。
　　“如果我消失了——”易尧缓缓开口被秦落打断。
　　“我说过不会。”
　　秦落不再平静，他望向易尧的眼里是压抑的痛。

　　“小尧尧，你把我们的约定都忘了。”秦落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玉环内一个“尧”字隐约可见。

　　“我送你的那枚上边刻了个落字，如今已经碎了也见不着了。”秦落只得苦笑，“扶旸山洞里你说的话都忘了。不过没关系，我永远记得。”

　　“我忘了什么，告诉我。”易尧的心跟着秦落的苦笑一紧，脑海里千万个画面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却越发飘渺。

　　“我细细说与你听吧。”
　　易尧艰难的点头。
　　故事结束他泪流满面。

　　易尧有一个秘密基地，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他天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位秦先生。
　　易尧很喜欢秦先生，说是一见倾心也不为过。不过，那是的易尧并不明白这种喜欢的意义。

　　小山村里一共也没多少人，与易尧年纪相仿的就更是少了。秦先生对他来说算是多了个玩伴，平凡乏味的生活也多了点乐趣。

　　秦落到人间，到这个小村子是有自己的目的。他本不想搭理这个没长大的小孩，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见不得让别人失望。更准确来说，他见不得易尧失望。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所有情绪一览无余，包括对他的喜欢。

　　山里的野小子易尧躺在阳光下的草丛里，嘴里叼着片草叶子翘着二郎腿。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白皙而细腻，秦落靠在树干上眼神已经从书上悄悄转移。

　　他来人间第七天，易先生将自己的儿子交到了他的手上。说来也奇怪，易先生教书一向严格，唯独自家的小孩管教不了。说来更巧，这个张扬的小孩偏偏听他的话。一来二去，易先生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易先生站在学堂前的空地，面前有两棵落叶的梧桐。易尧站在梧桐树下假装着凝视落叶，少年的身形刚刚舒展开来，正是赏心悦目的时候。

　　易先生带着读书人的拘谨，小声询问：“秦先生，犬子资质愚钝生性顽劣，偏生愿意听先生教会，可否？”

　　秦落视野里稍远处的易尧假装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梧桐叶，眼神却忍不住往这边瞟。

　　“易先生客气，”秦落笑着说，“教书育人乃是分内之事，自然不敢推辞。”

　　易尧瞬间欣喜，拔腿就往秦落跟前跑来，又堪堪停住。少年心性展露无余。

　　易尧第一天跟在秦落身后略微拘谨，要么垂着头四下张望，要么扣着手指头也不敢与秦落对视。秦落教什么他跟着读什么，虽然无趣也勉强配合。

　　第二天易尧稍微放开了点，时不时跟秦落扯几句闲话，甚至偶尔还会小声的顶个嘴。诗书里的话他一知半解，听着无趣，脸上小表情就藏不住了。易尧眼皮都快搭一块儿了，双手撑着脑袋无精打采。

　　到第三天，易尧听到秦落在他耳边念书，他忍不住长叹了两声，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秦落早就看在眼里，故意想要看看他到底能忍多久。

　　目的达成的秦落顺着势头说：“易尧，对我的课可有意见？”

　　兴致低沉的易尧不会假装，闷声闷气的说：“秦先生，就不能讲点我能听懂的吗？”

　　“哦，”秦落问，“哪些不懂，可以问我？”
　　“都不懂。”
　　秦落无奈的摇摇头，说：“记得我第一次上课跟你说什么了？”
　　易尧回想着，陷入了沉思：“要善于表达自己的观点。”
　　“还有呢？”
　　“还有？”易尧眉头都皱一块儿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秦先生，还有什么啊？”

　　“不懂就问，你觉得无趣就说，不要不好意思。”秦落一语中的，易尧羞红了脸，斜着眼偷偷打量。他就是不好意思在秦先生面前表达自己的观点。

　　“秦先生，你说的我也能懂。就是我听着犯困，不想听那些大道理。”

　　话说开易尧看着秦落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满脸的欣慰，易尧松了口气。他明白过来秦落早看出他的心思了，故意引导着他把话说出来。

　　“明天开始给你讲点别的吧。”秦落合上了那一堆书收拾着往外走。

　　易尧也屁颠屁颠跟上：“秦先生，去我家吃晚饭吗？我爹做饭还行。”

　　“不方便打扰。”秦落少宜吃人间的饭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再来是真的不方便打扰。

　　易尧也没气恼，紧跟身后问：“秦先生会做饭吗？”
　　秦落摇着头说：“不会。”

　　“秦先生来我们这都十来天了，你不会做饭都吃的什么呀！”易尧快速跟上，与秦落并肩而行，矮了半个头，“去我家吧，去我家吧！”

　　秦落没答应也没拒绝，易尧也不死心：“秦先生，你作为我的老师，我该要有一顿拜师宴才说得过去。”

　　“好好好，上课没这机灵，下课到全使出来了。”秦落好笑又有些无奈。他来人间做个老师只是为了掩饰身份，虽说是假戏真做，到也入了角色。

　　那是秦落第一次去易尧家里。

　　一顿饭过后，秦落能感觉到易尧与他的关系更亲近了。生疏带来的拘谨也没了，时不时遇上不想听的故事易尧甚至会撒个娇来抗议。

　　秦落越是与易尧接触，越发能感觉到易尧的不同之处。不光是小性子小脾气的一面，想法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时间一长相处越发熟稔，易尧越发不再拘谨。山村里长大从小野惯了，三天两头总想着去树林山野里蹿，秦落不想打击他的兴致，只要课业完成就由着他去。

　　又一日，秦落刚刚合上书，宣布今天的课业结束，易尧就按捺不住，神神秘秘的要带他去个地方。秦落今日也没别的安排便答应了下来。

　　易尧一路兴奋，山村的小路蜿蜒曲折，他像一只小鹿蹦跳着。秦落默默地跟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闭上眼。”易尧停住，转过头对秦落说。眼前已经是一片葱郁的茂林，他置身其中显得渺小。秦落配合着易尧，老实闭上了眼。

　　易尧一手捂住秦落的眼，一手牵住他的手向着一个方向前行。脚下的路都是挑着平坦的走，步子迈得也不大，很是耗了一阵时间。

　　秦落能感受到捂在自己眼上的力度很轻，透过指缝他能感受到四周光线的明暗变化。走过了刚才的黑暗，眼前的光亮了不少，还有很轻柔的微风拂过。

　　“秦先生，我说睁眼再睁眼。”易尧说，“不要偷看啊。”
　　秦落好笑，这会儿想起来叫他秦先生了。
　　“不偷看。”

　　指尖的温度移开，大量的光线一下子涌入，秦落能感受到抚在脸上的风力道更重了点。他竟然有些期待，这种情绪久违了。

　　在易尧让他睁开眼的瞬间，秦落的眼里是易尧的含笑。他从易尧的眼里看到了期待，乌黑发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亮得他不敢眨眼。

　　“谢谢。”秦落不由自主说出了感谢的话。有太久没有过被分享的喜悦，秦落说不出别的想法唯有感谢一词。

　　这句谢谢显是说到易尧心坎上了，小孩翘着嘴角有些得意。

　　“这里是我发现的世外桃源，今天分享给你了。”说着易尧三两步跨到一个小土堆上，躺在上边仰着脖子看向秦落。

　　秦落坐在土堆边上，低下头与易尧对视。
　　四目相对，秦落才恍然明白过来。

　　时间流逝令秦落心惊。世事总是如此，当你越是觉得珍贵，越是显得短暂。想要留住的更是留不住。

　　“怎、怎么了？”易尧不自觉红了脸，衬得白皙的皮肤更是白皙了。秦落的眼里情绪太过复杂，易尧看不懂也猜不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个眼神而红了脸。

　　“没事。”

　　秦落移开了目光，移向了远方。他深知从答应易尧来到这里开始的那一瞬间他就错了，但他依旧选择了错下去。

　　人总是避免不了选择，他也一样。有时候任性一点，又何尝不可。

　　“秦先生。”易尧的一声呼唤令秦落回过神来。眼前的小孩子羞红了脸，睫毛因紧张而颤动着，点点凉意的嘴唇在秦落唇上不住颤抖。

　　秦落的目光落在易尧的脸上，只见易尧捂住自己的脸跳下了小土堆。前方的一棵大树挺拔，易尧背靠着树干心跳加速。

作者有话说

　　前方驶来的是婴儿学步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