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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莫一铭坐在禾夏身旁时,他恍惚想起年幼的时候,也有一幕场景如现在这般。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入夜的夏天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相望无言。只是那时的禾夏与他,都不曾懂得离别的含义。一些人一些事就这样铭铭灭灭地刻在自己生命沿途的风景里,待到自己还未去追溯它的源头时,便又如此迅速地消逝在那些翻覆的浩劫中,不留痕迹。何舒曼对于禾夏,大抵如此。只是禾夏在时间的轮廓下,将注定会迅速走过她生命的人与事都记挂得如此深刻,以至于连悲伤都显现得那样轻薄,但在抓住了悲伤时却又发现自己连悲伤都已来不及了。

      一个小时后,学校整栋的教学楼只有高三年级的教室亮起了灯光。由半晚进入夜晚的时间里,楼梯间微弱的应急灯开始闪烁起来。有虫子不时地扑打着翅膀去接近炽热的光亮,被光热灼到所发出的微弱的哧哧声开始在空旷的楼梯间不断作响。
      禾夏抬起手撑在墙面上站起来,扶着墙面一阶一阶往下走。她脸旁的泪痕早已消逝得不着痕迹,只是面容仍然不似那般平静。
      莫一铭站起来问:你去哪。
      楼梯口昏黄地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后便迅速铺就在阶梯上。
      禾夏只是微微转了身,淡淡地答:医院。
      应急灯上跳跃的虫子此时已经跌落到地上,哧哧的作响声也已经断绝。这世间太过短暂的生命纵然历历在目,但有那么多的画面在时间的冲洗下依然会渐渐无迹可循。而此刻的楼梯间只有莫一铭的声音,他问禾夏:尹惠知道吗。
      禾夏将手放在楼梯扶手上,淡然地想起下午老师临走前曾拍了她的肩膀说,你告诉你妹妹吧,我们联系不到她。
      她站在台阶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泛着苦。何舒曼一定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自己死讯的人。
      即使在何舒曼的生命中辗转了那么多的人与事,但最后却是如此,这不得不能说是一种悲哀。
      禾夏转过身望着楼梯口站着的莫一铭,想起自己从卷缩在台阶上抽泣到渐渐恢复平静的时间里,他都只是淡定的坐在一旁。那一瞬间,她觉得莫一铭已经不是那个与自己年幼时一起长大的男孩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将这世间所见的复杂情愫拿捏得这样准确,禾夏不得而知。她只是想,这便是长大罢。
      想着想着,莫一铭却在这时掏出手机递给她说:告诉尹惠吧。

      禾夏自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尹惠了,从小以来她与尹惠的关系都很糟糕。即使是在一个学校念书,禾夏也很少会在学校看到她。特别是在高三,老师对于没有意愿参加高考的学生几乎不会管。大多数时间禾夏都不知道她的所踪,只是偶尔会在学校的早会上听到关于她的处分通知,又或者在某个夜晚放学时看到有三三两两骑着摩托车的少年将她载走。
      禾夏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
      从一开始,她们各自的生命轨迹就已经南辕北辙。

      电话里的嘟声已经响过五下,颓长的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并且似乎还要持续下去。禾夏并不知晓这个号码是否能联系到尹惠,她只是记得三个月前自己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看到被罚站的尹惠。那个时候的自己,站在过道的一侧看她穿宽大的体恤衫斜靠在墙,烫了张扬的头发,眼睛粘了假睫毛,耳上上打了足足有九个耳洞,有的还在化脓流血,戴上耳钉仍旧是亮晶晶的满目疮痍。禾夏知道尹惠在转头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自己,但只是那么一眼,一眼之后她便将头撇开望向其他地方。
      尹惠自小与禾夏便无多言,但如今这样的情形也只能无言。禾夏只觉彼此太过于隔离,却又没有意愿靠近。只是因为互相没有可以甘愿接近的理由,所以连交谈都变得如此困难。禾夏但凡想起何舒曼对她说;你与尹惠不同。尹惠天性中有着倔强剧烈的那股子劲,与生俱来,无法控制。她注定要比许多人走得更折更艰难。她便觉得何舒曼早已将她与尹惠的路看到了头。只是她依然记得何舒曼曾对她说:一个人,若生性不被人喜爱,得不到怜惜或者帮助,就注定要为自己的生命付出更多的代价。你若当我是你母亲,她便是你的妹妹。
      禾夏在那时知道,人一旦在内心承担了一丝无形的寄予,即使只是一丝一毫,也很难卸下。她并无所谓对于尹惠妹妹的称号,只是对于何舒曼,她是甘愿将自己的内心寄予在这个一生辗转的女人身上。所以当她看见尹惠独自靠在墙面罚站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一走了之是在辜负何舒曼。她不想,因为她懂得那句话:你若当我是你母亲,她便是你的妹妹。

      那次的谈话并无太多,禾夏只是对尹惠淡淡地说起何舒曼的病情有些加重,希望她能回家去。或者,留下一个电话,以便可以联系到她。
      禾夏当时并无想到,这之后的唯一一次联系竟是告诉尹惠她母亲的死讯。她甚至觉得尹惠留下的号码也许只是她随口的堂塞。想到这里,禾夏的内心开始有为剧烈的难受。而此时耳边的嘟声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繁杂的喧闹声。禾夏听见尹惠在电话的那头嘶哑的吼着:谁啊。
      禾夏拿着电话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内心原本就没有计划好这次谈话的说辞,她只是想如果尹惠有问到关于何舒曼,她才会循着问话答出来。但是现在,她只有茫然而脆弱的重复着:我是禾夏,我是禾夏。
      电话那头因为太过喧闹而对电话这边的回答开始显得不耐烦。彼时楼梯间起了风,高三年级的最后一节课也随着下课铃声而结束。整个楼层开始慢慢吵杂起来,已经有不少学生迈出教室走到了过道上。禾夏握着电话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开始害怕如果电话那头归于死寂,她还有没有勇气再拨通这个号码。
      楼梯间开始涌入越来越多的人,禾夏看到许多背了包抱着书的学生从她身边擦过,听到身后有学生与楼梯口的莫一铭打着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他们循循走过的瞬间忽然让她觉得窒息。有太多生命如此轻易的与自己擦肩而过,而自己甚至连他们的样子都难以看清,辗转反侧中这世间又有何许才是命中的注定。
      她只有紧握了电话,听见电话的那头已经没有刚才的喧闹,反而是自己所在的楼梯间已经非常嘈杂。她想尹惠一定有在听,并且换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她闭了眼将电话贴近耳边说:阿姨过世了。你回来吧。
      那时的禾夏有些恍惚,恍惚觉得自己是在说,母亲过世了,你回来吧。可是话到这里,便全然没有了下文。她知自己与尹惠没有血缘关系,长相也不相似,性格更是大相径庭。从小以来尹惠犹为在乎她对何舒曼的称呼,在尹惠心里也许只有禾夏的一句阿姨再适合不过。
      禾夏开始并不清除尹惠是否有在听,或者是否有听清她的那句话。只是过了不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询问尹惠怎么打电话那么久。禾夏听到尹惠对着话筒很用力的骂了一句:神经。之后便挂了电话。
      那一刻,她开始确信尹惠是听见了。

      禾夏与莫一铭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许多高三学生的家长站在门外地等候。他们焦急的神情开始让禾夏觉得有些酸楚,只是那么一瞬间后也就没了。后来有家长随手拉住禾夏问:XX班是不是都放了啊。她才觉得自己内心其实一直没有平静。只是莫一铭站在一旁万般解释地说,我们不是那个班,不太清楚。
      禾夏是在那个家长松手时看见莫一铭的母亲的,看见她穿了宽大的睡衣站在人群里向学校里张望,焦急的神情不输于任何一位高三学生的家长。禾夏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莫一铭的母亲时,她也是穿了宽大的睡衣,从自家屋里出来时抱一盆洗脸水毫不犹豫的泼在住家户的过道上,却恰巧泼到了拉着禾夏路过的何舒曼脚边。莫一铭的母亲,这个穿宽大睡衣的女人撩了自己刚染过的头发说:何舒曼,上个月的房租还没拿呢。那时的禾夏认定她是一个尖酸并且刻薄的女人。只是到了现在,她开始理解这样的情绪。那时生活困苦可以使人呈现的状态很大层面是为了自己的活着,而如今像所有高三家长一样习惯站在夜里等待自己孩子放学的状态,竟开始让禾夏为之动容。

      莫一铭没有乖乖回家,只是在看见自己母亲时给她发了一条简讯。内容大致为,今晚有题请教老师,就住在老师家。禾夏知道莫一铭的母亲绝不会因此而怀疑,莫一铭从小便是优秀的代名词,如果他会说谎,连禾夏自己也绝不会相信。
      只是禾夏这次相信了,莫一铭已经打定主义跟她去医院,她便也没有多说,只是随意地走在繁华的街上。霓虹灯,汽车,穿流不息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这样匆忙,所有的一切似乎不能停留。
      一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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