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玉有荣嫣

103、真言

　　百里成瑜一身黑色布衣，木簪束发，乃是最简单随意的装扮，和那天银甲白袍威风凛凛策马而来的样子又大不相同。夜子阑起身走过来，二人彼此审视良久，夜子阑才说道：
　　“不知百里将军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欺我崇安无将，竟敢只身一人进入崇安军大营。你我双方两军对垒，你就不怕进得来出不去么？”
　　百里成瑜挑眉微笑道：“我在赌，赌夜子阑不是一个手段卑劣、阴暗狭窄之人！月儿曾经看上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都应当是一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况你之前不是也敢只身闯了我的白银寨么？”
　　夜子阑亦笑出来，“你那一箭可真狠，差点儿将我射下马来！传闻在白银寨中百里成瑜箭术第一，果然传言不虚！”
　　“若非月儿阻拦，那一箭定能取了你的性命来！”
　　夜子阑脸色微沉，“今天你来这里，月儿晓得么？”
　　百里成瑜不答，反又说道：“有客来访，既不让座，又无茶水，难道这就是你崇安的待客之道么？”
　　夜子阑哈哈大笑，摆手道，“请坐！要茶干什么？今夜必须有酒！谁怕谁就不是英雄好汉！”冲帐外喊道，“酒来！”
　　二人相对一阵大笑，皆撩袍坐下。不多时侍卫将酒送了上来，竟是一人面前摆了三坛。夜子阑摈退帐中伺候的小太监，率先取过一坛来拍开了泥封，举起冲百里成瑜大声说道：“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咕咕咚咚”喝将起来。一口气将这一坛酒喝完，随手将空坛子掷了出去，笑道，“痛快！”
　　百里成瑜亦拍开一坛酒，竟是一仰头间就喝得涓滴不剩，抬手摔碎了那空坛子朗声赞道：“好酒！”
　　夜子阑笑起来，笑声中开了第二坛酒。正要再喝，忽听百里成瑜问道：“莺儿是什么人？需你亲自来救的，必不是一般人吧？”
　　因百里成瑜是夜莺的救命恩人，夜子阑也不瞒他，说道：“她是我崇安的金阳长公主，我嫡亲的妹妹，名字叫做夜莺。”
　　百里成瑜楞了一下，既出乎意料，仿佛又在意料之中，“原来莺儿姑娘的身份这样尊贵，倒是失敬了。”
　　夜子阑举着酒坛说道：“第一坛酒，是我夜子阑交了你百里成瑜这个朋友，不管我们是不是敌人，不管来日战场上怎样厮杀，请记住咱们一起喝过酒；这第二坛酒，是答谢你在长白山中救了莺儿的性命，下山后她就对我说过了。今天我代她谢谢你！”
　　二人同时举起酒坛，几乎同时喝完，又是同时翻转过空坛子给对方看。两坛酒喝完，这二人仍是眼神清明，不见一丝醉意。夜子阑拍开第三坛，说道：“第三坛酒么，我要郑重拜托你……”
　　百里成瑜打断他：“且慢！”
　　夜子阑不解地看着他。百里成瑜说道：“我知道你要拜托我什么，不需你说，我自会办到。你且听我说一说，我和月儿是如何相识的吧！”
　　夜子阑坐直了身子，说道：“愿洗耳恭听。”
　　百里成瑜笑了笑，神色柔软起来，陷入悠长的回忆中：“我识得月儿时，她还只有十二岁，是个调皮可爱、狡黠灵动的小姑娘。那时候的她，还是华汉帝最宠爱的常乐长公主，脸上终日挂着明媚的笑，没有一丝烦恼忧愁。她无意间救了我和师父的性命，就非要缠着拜我师父为师不可，师父磨不过她，只好答允了。拜了师父后，她却不肯认我做师兄，一定要我喊她师姐。她明明比我小了三岁，明明只有我的肩膀那么高，却叉着腰张牙舞爪地扮凶恶，还说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喊一句师姐怎么了？又不会掉一块肉！那时的她真是刁蛮得可爱啊，我拗不过她，只好屈服了……”
　　夜子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裳、扎着几根小辫子、双手叉腰板着一张小脸的小姑娘，她的脸色比枝头的桃花更鲜艳，她的眉间眼底隐着狡黠的笑，只一笑就能让人软了心肠……
　　百里成瑜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再次见到她，已是六年之后。我和师父云游回到中淩城，我特意去寻她，却得知华汉已灭，华汉帝一家已经惨遭屠杀，常乐长公主霍月心早已香消玉殒……我不相信她会死，我发了疯一般去寻她，去明镜湖里寻找，却哪里有她的身影？当我和师父几乎绝望的时候，却意外在一道山谷外撞到了她。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叫做玉棋的侍女，月儿已经十八岁了，长成大姑娘了，只是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明媚爱笑的小女孩，她满脸忧愁身形消瘦，时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夜子阑知道，那应该是霍月心在百合谷不辞而别后的不久，她走得干干脆脆，只留下一张写着几个字的锦帕，自己也是发了疯一般地寻她，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百里成瑜的声音里饱含怜惜，眼中似乎含着泪，他一口喝掉半坛酒，才又接下去说道：
　　“……那时候我就发誓，穷我百里成瑜一生的时间，也一定要让她幸福！丁丑年年末珺儿出生，她生珺儿的时候是难产，她那样瘦弱娇小，直疼了几天几夜才将珺儿生下来，却几乎要去了她的半条性命……”
　　夜子阑只觉锥心一样的痛，那时候正是他被逼无奈之下和苏瑾圆房，他哪里知道，霍月心远在四千里之外命悬一线……百里成瑜瞪着夜子阑，狠狠说道：
　　“夜子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竟然正待在皇宫里左拥右抱，安稳地做崇安的太子！若是知道，我定会来取了你的性命！你害得她如此凄惨，自己却在东宫里妻妾成群，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