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余生寄叶舟

53、第 53 章

　　我骑着马，终于离开了长安城。离开霜月谷那年，正是永泰元年，如今走遍了大半个天下，寻紫琼也寻了三年有余。
　　后来，我又寻了五载，不断穿梭于州县之中，从北到南，又到西又到东。终于，我还是没能打探到一点儿有关紫琼的下落。
　　我又回到了予安宅。这一年，已经是大历八年。距离上次来到予安宅，实在感到好久了，大概十八年了吧。门口那些红灯笼早已破的不像样子了，那锁也很不好用，最后还是很勉强的打开了。推开门，庭院一如多年以前。那棵樱花树，那般高傲的矗立于云间，我做的那几盏花灯，也有些被摧毁的不成样子。
　　我将予安宅内内外外好好清扫了一番，又将那厚重的手信小心放置到箱子里。每晚读一封，日日读，月月读，年年读。深夜的时候，枕边放着崇阿，手里攥着瑶雪，床边是紫琼的手信，墙上挂着的是那幅予安墨画。
　　这一转眼，竟又过了十年。而我早已步入不惑之年。
　　有一晚，不知怎的，我竟想起了霜月谷的那池火莲，还有站在莲池旁那一袭白衣。我想，我大抵是想师父了罢。
　　隔天，我便收拾好行装，带了几坛好酒，一路赶往霜月谷。
　　说起来，我也有十八年没有回去看望师父了。我记得那年辞别师父时，师父还曾说过，“何时来，为师总是在这里。”
　　走过熟悉的迷踪林，走进熟悉的宅院。
　　曾经的小童如今也已满脸胡渣了，再不该叫“仙童”了。子城见到我高兴的很，我还分了他好些酒喝。见到师父的时候，我仍没心没肺的笑着，倒是师父见了我一脸讶异，还笑道：“你还知道回来看为师。”
　　我笑道：“前些日子梦到了霜月谷，梦到了师父和那池火莲，我便匆匆赶来了。大概，是想这里了吧。”
　　子城为我上了茶，霜月谷的茶还是这般淡泊悠远。每次回到这里，心总是能静下来。
　　阮清霜的脸上开始有了几条皱纹，我也是。但比起我不修边幅的模样，倒是师父看起来竟比我更年轻些。
　　我还开玩笑道：“师父看起来倒比子辰年轻多了，莫不是修成了正果？”
　　阮清霜笑道：“你是愈发没大没小了。不过，不念红尘，不动凡心，如此，便也少了许多烦恼。”
　　我笑道：“师父这要求也实在太高，这天下芸芸众生，又有几人做得到呢？”
　　阮清霜点头笑了，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传闻师尊曾炼制两颗仙丹，给了师父和紫琼一人一颗，是吗？”
　　阮清霜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有何疑问？”
　　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笑道：“如今，弟子也想学炼丹之法。”
　　阮清霜道：“你也想学？”
　　我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道：“紫琼的丹已被我吃了，我还不知那丹药长什么样呢，弟子能否看一看师父那颗仙丹？”
　　阮清霜怔了怔，笑道：“那丹药，为师给紫琼吃了。”
　　我心中一惊，道：“紫琼如何需要吃那丹药？”
　　阮清霜的眸子闪烁了一会，问道：“子辰，你可记得你身中百枯散那次？”
　　我道：“自然记得，紫琼还拿了他的九转元丹救我。”
　　阮清霜点了点头，道：“元丹只能护你心脉，保你七魂六魄，却不能驱毒，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毒是如何清除的？”
　　我道：“弟子不知。”
　　阮清霜叹了口气，道：“紫琼曾让我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如今，我觉得有必要说与你听。”
　　我心中一惊，紫琼难道真的为了救我做了傻事？
　　阮清霜道：“百枯散原本无药可解。你中毒那天，大抵他当时就给你服用了九转元丹，当我收到他飞鸽传来的手信，知晓缘故时，却要我一旬到达苏州，那一路可真是快把我累死了。我看了你的毒，想到师父曾留下一些隐宗的禁术，便说给紫琼听。有一种禁术可以以施术者自身五成内力为代价，消解对方体内的毒素，但是这个禁术到底能不能有用，我和紫琼都不能确定。最重要的是，这种禁术极为伤身，很容易损害施术者的心脉。他听了非要这样救你，我怎么阻拦都没用。只是我二人都没想到，这禁术竟真的成功了。”
　　我听了阮清霜这番话，怔愣了许久。
　　阮清霜又说：“我记得他当时说，我还以为要以命换命，只是五成内力而已，这禁术还真是划算。当时我还责怪他，竟把师父留给我们保命的丹药就这样浪费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你猜他怎么说？”
　　我愣愣的，问道：“他怎么说？”
　　阮清霜笑道：“他竟怒了，还说，‘阿辰怎么是无关的人，阿辰就是我的命。别说五成内力，就是让我用命来抵我也愿意。’”
　　双眼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了，真是的，屋子里还迷了眼，我真是愈发没用了。
　　阮清霜继续道：“禁术虽然救了你，但是紫琼失了五成内力，心脉大损，我便将最后一颗九转元丹给他服用了。他也是休息了好些天才缓过些劲来。那个时候……你已经醒了，只是没让你知道罢了。”
　　我道：“现在看来，陶公子大抵也是知情的。”
　　阮清霜点头道：“正是，只是紫琼也让他瞒着你罢了。”
　　我笑道：“紫琼真是的，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情。”
　　阮清霜笑道：“这样不也极好吗？江湖从来生死无情，有人宠你护你至此，人生又有何求呢？”
　　我看着腰间流光遍体的瑶雪，点头笑道：“师父所言极是。”
　　又是一个艳阳时节。
　　庭院里的那棵樱花树开的更盛了。我去临街买了好些酒，便提着酒坐在樱树上大喝特喝。
　　这樱花开的真美啊，在予安宅十多年了，如今，年年看花开，年年看着落英满地。花开的一年更比一年绚丽了。
　　我一直住在予安宅，后来再也没去过任何地方了。偶尔，我还会捧着紫琼写给我的那封书札，他说，叛军平定后，我便削勋爵，回到予安宅等你。我想，他大抵是迷路了吧，这么多年了，他大概也在找我吧，都是因为我这些年总是乱跑，他才一直等不到我，找不到我。后来，我便一直住在予安宅，静静的等候他回来。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却更加笃信他会回来寻我。
　　闲暇的时候，深夜的时候，清晨的时候，我总习惯一手攥着瑶雪，一手拿着他的手信看。那几百封信，已被我读了无数遍，我愈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思念，我也愈发相信，不管他现在在哪里，他一定会回来寻我，一定会回来与我再次相逢。
　　又到了这个樱花飘落的时候了，我仍在树上大口饮着酒，喝的累了，便将那酒悬挂在树枝上。阳光温软极了，这样在樱树上躺着，我竟困倦了，便在模糊中睡了起来。
　　梦境中，我竟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紫琼还是那般意气风发，潇洒倜傥，我问他，“紫琼，你去哪了，你过得好吗？”紫琼笑着捏着我的脸，笑道：“阿辰，你说什么傻话。”然后，他便开始给我整理长发，帮我系好绯红的发带。他就那样对我笑着，他的笑那么熟悉，那么动人，我却看着他不停的掉眼泪。他为我抹了眼泪，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辰还是个爱哭鬼。”我哭着说，“我找你找了好多年，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我们的家等你。”紫琼对我痴痴笑了好久，却不说话。可是，只是看着他这样笑着，我却又觉得好知足。
　　我寻了他多少年了，这一瞬，我好像真的又与他重逢了。
　　渐渐的，紫琼也消失不见了，朦胧中，我竟听到有人在叫我。睡眼惺忪的微睁了眼，只见一个黑袍少年，如瀑般黑发被高冠束起，玄绯色的发带随微风飘扬，温柔的双眸中似乎蕴藏了整片星空，他抬头看着我，痴痴地笑着，道：“阿辰！我回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