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奈忧歌》幻箴

8、北辰凤

　　九苓和幻湫一前一后，在山间小路艰难前行。两边茂密的树林，将夕阳的光辉全部遮住，前方的道路也掩藏在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一路上九苓并未看见钟家兄妹，不过这样也挺好，她实在不愿再见到钟林妹妹那张高傲的面孔。身后的幻湫就像一个闷油瓶，一直默不作声，九苓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归巢的鸟鸣声，甚是寂静。

　　爬了差不多两炷香时间，两人终于快抵达山顶，九苓还以为天早就黑了，等两人重见天光，却发现太阳半边身子还挂在西边的天空，夕阳将云彩全部染上颜色，绚烂的色彩，几乎将整片天地都晕染上。

　　九苓喃喃道:“好奇怪，这山上的时间和山下好像不太一样，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夜晚的，可太阳居然都还没落下，难道山上的时间真的要慢很多。”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神仙的一天就相当于凡人一年，如今亲身体验，她满心感慨，那颗拜神仙为师的心越发坚定。

　　欣赏完落日，九苓开始办正事。四下观看，没有出现想象中神仙居住的琼楼玉宇，眼前只有一大片翠绿的竹林，有点像洛阳城外他们居住的地方。

　　九苓就像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她向幻湫示意，两人朝竹林走去。在靠近竹林的地方，听到里面有踭踭的琴音传出，琴声舒缓，就像夏日的清泉，缓缓自两人心间流过，九苓不由自主听下脚步，人随着琴声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神游物外，等她回过神，却发现琴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下。

　　很明显，竹林深处有人，难道是她要找的神仙？

　　想到这，九苓的心忽然激动起来，一边斟酌等下该如何声情并茂请求神仙收她为徒，一边和幻湫走进竹林。

　　来到竹林深处，距离两人不远的前方有三间竹屋，屋子外面的院子中种着一棵芝兰玉树，树下坐着一位青衣男子，男子前面的石案上横放着一张七弦琴，很显然，刚刚的琴声就是由男子弹奏的。

　　九苓与之相隔有点距离，看不清男子面容，可是在看到男子那身与竹林几乎融为一体的装束后，九苓忍不住心中一动，她感觉这人好熟悉，她好像在哪见过。

　　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不时仰头喝着，没过多久，一壶酒喝完，男子起身，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宝剑，剑光泠然，仿佛刚从万年冰窖中取出，寒气透过空气四处蔓延。

　　男子手握宝剑，身随剑走，开始练剑。随着他恣意洒脱的动作，九苓看见无数杀伤力十足的剑气在空气中纵横交错，周围的竹林无风自动，竹叶脱离枝桠，在空中翩翩飞舞，就像许许多多的小精灵围绕着男子旋转。

　　九苓看得呆住，心中热血澎湃，忍不住靠近了些，这时她突然看清楚男子那张俊秀的面容，内心一颤，忽然想起于儿老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啊！

　　青衣男子居然是上次在清岐墟救她和于儿的那位神仙，听于儿说好像叫什么嵇康。

　　早在他们上山时，嵇康就觉察到有陌生人闯入翠竹峰，此刻他们一靠近，嵇康眼神一凛，敛芒剑脱离他手，如长虹划过空气，闪电般朝两人飞去，剑气带动竹叶翻飞。

　　九苓原本还想等对方练完剑，她就上去打招呼，忽然发现嵇康手上的剑像发狂一样朝她面门飞来，心猛地一跳，浑身都僵硬了，呆愣愣站在哪儿，连闪躲都忘了。

　　敛芒剑气势凌人，堪堪刺穿她眉心之际，骤然停下，紧接着嵇康冷漠的声音传来:“出来！”

　　九苓吓得呆住，过了许久，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胳膊，茫然转头，见是幻湫。

　　“你没事吧？”幻湫问她。

　　九苓暗暗检查了一番，内脏健在，也没感觉到内伤什么的，摇摇头:“我没事。”整理下心情，避开敛芒剑锋芒，朝旁边走了一步，然后快步往竹屋方向走。

　　“神仙恩公，是我，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在清岐墟，多亏神仙出手相救。自那以后，我和我朋友一直在找神仙，想报答神仙您的救命之恩，可是又不知神仙住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经过打听，得知神仙住在苏门山，可又不太确定，原来神仙您果真在苏门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了，神仙恩公，这次我是特地来苏门山拜师学艺的，望神仙能收我为徒。以后我一定会勤勤恳恳，努力修炼，争取为归真派争光！”

　　嵇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幻湫身上停了瞬，之后手臂微抬，敛芒剑破空，重新回到他手中。

　　“离开。”嵇康语气冷淡，容不得九苓说不，怔了怔，叹了口气，“是，恩公。”就在她转身之际，忽然见旁边有条路，看样子也是下山的，她没多想，并未打算原路返回，而是往那条路走去。

　　幻湫正打算跟上去，嵇康忽然道:“龙气尚未成型，你跟着她也于事无补。”他稍微停顿了下，看了对方一眼，往九苓消失的地方跟上去。

　　走到半山腰，忽见前面出现一座华丽的宫殿，九苓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宫殿还在，看来不是幻觉。

　　莫非宫殿里面也住有神仙？

　　九苓几乎毫无犹豫，大踏步走近。在他身后的幻湫注意到宫殿旁边好像立着一个牌子，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内心一怔，正要提醒她，却见九苓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路过牌子。

　　幻湫突然停下。

　　九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止，回头看了眼，见他停在那里，感到奇怪，问道:“幻湫你怎么不走了？”

　　幻湫抬头看着她，似在思索，最后还是决定走上前。

　　九苓没仔细琢磨他脸上表情，来到宫殿门前，正准备敲门，却见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英俊的红衣少年出现在两人面前。

　　红衣少年盯着她和幻湫，眼角一弯，笑容可掬道:“翠竹峰已经很久没其他人上来，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看两位好像不是我归真派中弟子，不知来此地有何贵干？”

　　九苓正要回答，红衣少年忽然嘻嘻一笑，摆摆手，“什么原因那都不重要，两位能上翠竹峰出现在珠玉殿，说明两位跟本公子有很大的缘分，我先问一句，你们可是刚从山上下来？”

　　九苓连忙点头。少年沉吟不语，摇摇头，一脸感慨:“两位命真大，居然能活着走下竹峰，想必没遇到我家二师兄吧。”

　　“公子所说的二师兄可是指嵇叔夜恩公？”九苓问。

　　少年点头，面带疑惑:“恩公？”

　　九苓简单地道:“实不相瞒，公子你家二师兄曾经救过我和我朋友的性命。看样子公子也是苏门山上的神仙，我们是特地来……”

　　少年挥手打断她:“这么说，你们和我二师兄渊源不浅。凡人有句话怎么说，亲兄弟明算账，在说明来意之前，两位还是先把俗世阿堵物拿出来吧。看在二师兄份上，今日就破例少收你们十两。”少年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摊开手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九苓。

　　九苓愣了愣:“什么阿堵物？”她一点也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

　　闻言，红衣少年眼神一暗:“怎么？你没看外面的牌子？”

　　“什么牌子？”九苓问。

　　少年盯着她脸，确定她不是在明知故问，手臂一震，门口立着的牌子直接飞到他手上，九苓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又是一愣。

　　牌子上龙飞凤舞写着这样一句话“路过此牌，一人十万两，如有赖皮者，休怪主人翻脸不认人！”

　　九苓双眼立刻瞪得如铜铃大小，心脏狂跳，她突然有种误入贼窝的感觉。怎么刚才没看见这牌子？回头去望幻湫，后者对她点头，九苓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是在说他本来打算提醒她的，可是她动作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越过牌子。

　　更重要一点，于儿给她的那袋金子远远不足十万两，要她交什么？而且他们还是两个人，每人十万两，两人二十万，大哥，你干脆出去抢劫算了。

　　“这位公子，你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厚道，我们只是过路人。”就算不是过路人，他也不该这样敲诈，这种坐地起价，明目张胆的勒索行为，根本不像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仙所为，反而像是落草为寇的匪徒。

　　少年等了半天也没见她交钱，眉头渐渐皱起，笑容消退，脸色很难看，“两位是不想交还是没钱交？”

　　九苓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顾左右而言他:“这位公子，在我们之前还有两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路过此地？”

　　少年摇头:“没有，你们是本公子今日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

　　九苓心中疑惑，这就奇怪了，钟家兄妹去哪儿了？她明明亲眼看见他们上山的，刚在山顶也没见到他们，难道他们发现牌子上面的内容，直接绕道而行，所以少年才没遇见？

　　九苓暗暗责备自己，干嘛走路不眼观四路，这下要被坑了！走到和幻湫并肩的地方，低声问:“幻湫，我知道你实力非凡，上次于儿崴脚那个坑是你的杰作吧。你直接告诉我，眼前这人修为如何，你能不能一掌将他拍晕？”

　　幻湫直截了当道:“不能。”

　　九苓心突然往下沉，感到绝望。

　　老天，二十万两，这不是要她命么？她就算回去再招摇撞骗二十年也不一定凑齐。看少年的样子，如果不交钱，今日就别想离开。

　　唉，早知道出门前先去找位算命先生占卜一下，这可真是倒了血霉！

　　要她交钱还不如要她命。不过九苓还是决定先挣扎一下，嘴角一咧，笑道:“公子，我听说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淡泊名利，钱财乃身外之物，像你们这种不染凡尘的仙人，怎会在意这种俗不可耐之物？”

　　少年摇头:“别人怎样修仙我没兴趣，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钱，修仙以后，我明白一个道理，神仙比凡人更有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本公子在自家门前经营，既不偷也不抢，修炼赚钱两不误，何乐而不为？”

　　九苓怀疑，这么多年其他神仙敢来么？

　　“这个……”九苓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可是我们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人，而且穷的要死，哪儿来那么多钱？”

　　红衣少年眉头紧皱:“没钱？”

　　九苓见他神情不善，不禁吓了一跳，时刻准备跑路。少年凝神思考，目光在她和幻湫身上转来转去，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半晌，他忽然笑了笑，道:“没钱，这很简单，本公子这里正好缺两名洒扫童子，你们就留在此地，用劳动抵换那二十万两吧。”说着将手上那块牌子送回原地，随手在宫殿周围设了结界，将九苓两人困在里面。

　　九苓吃了一惊，忙道:“不行，我们是来拜师的，才不要当你的什么洒扫童子，你不能囚禁我们！你这是犯法的！！”

　　“两条路，要么交钱要么留下，给你们一刻钟，想好回答。”红衣少年淡淡道。

　　九苓被对方气得说不出话，死死盯着前方。

　　“想好没有？”红衣少年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九苓忽然低声对幻湫道:“要不我们跟他拼了？”幻湫缓缓摇头:“会被打死。”

　　对方简直欺人太甚！九苓想跟他来个鱼死网破，可她相信幻湫不会骗她，他的意思是他们会被少年打死。

　　九苓像是被人抽干全身力气，身体如土委地般耷拉下来，最终妥协，有气无力道:“我们选择留下。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最后这句话问的很深刻。

　　红衣少年笑笑道:“本公子叫北辰凤。还未请教两位姓名？”

　　九苓跟他说了自己的名字，顺便替幻湫说了。北辰凤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你们要尽快熟悉周围环境，以便日后打整。”

　　九苓咬牙切齿蹦出一个字:“是。”

　　北辰凤没所谓地挥手:“你们先在此休息，我去找二师兄。”说完飞往空中，只一眨眼就不见了。

　　九苓颓然坐在宫殿前的玉阶上，抱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她本来是来拜师，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奴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幻湫站在她面前，脸上表情并无多大变化，似乎被囚禁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九苓忽然开始羡慕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