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奈忧歌》幻箴

19、袁孝尼

　　竹林君给的琴谱，开篇写着这样这样一句话:观景不纳声，无声胜有声。九苓对着这句话，琢磨了好几天。竹林君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将精华的部分教给了她，剩下全都要靠她自己，以及对这本琴谱的理解。

　　还没弄懂这句话中含义，九苓忽然反应过来，她根本就不会弹琴，就算弄懂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懂琴谱，而是先学会弹琴，掌握基本要理，不然就像还没学会爬就逞强要走一样。

　　找竹林君是不用想的了，珠玉殿人口有限，会弹琴的，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师父。以九苓对他的了解，倘若她去求他教自己弹琴，对方很有可能会趁火打劫。于是九苓犹豫了。

　　将竹林君赠送的琴谱如同无价之宝一样珍而重之地放好，就差没立个牌位供起来了。九苓觉得自己有点暴殄天物，人家竹林君送她琴谱，就是希望她能从中获得感悟，可是她却用来如此糟蹋，真的有点不应该啊！

　　九苓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去找北辰凤，出乎她意料，对方奸商的本质并未暴露，轻而易举就同意了，这让九苓更加不安，没准儿后面还有个大坑等着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北辰凤开始教她弹琴的基本手法，她学的胆颤惊心，就怕他某天狮子大开口。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北辰凤是真的不要一丝回报，免费教她。九苓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放下，专心投入到学琴上。

　　一段时间后，九苓已经完全掌握要领，同时也有了一些心得，其他都还好说，就是指法上面，想要真正灵活弹奏，就只有不断地练习，将双手和琴弦融为一体，这需要很强的毅力和耐心以及大把的时间。

　　起初两天，她右手五根手指头全部都磨破皮了，第二天弹奏时，指尖刚触及琴弦，就好似被针扎到似的，十指连心，疼得她龇牙咧嘴，只能强忍住。接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手指上长出厚厚的茧子，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时，她已经能够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算是小有成就，这让九苓很高兴，有所耕耘，自会有所收获。

　　没过多久，师父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必再跟他学弹琴，该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就靠她自行练习，等她自我感觉良好之时，他就开始教她厉害的法术。

　　竹林君给的琴谱重新派上用场，九苓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整部琴谱共有四首曲子，第一首长清曲，内容精简，意义深远，包涵了撰曲之人高雅情操，和不容于世俗的清旷幽远，能看懂是一回事，可是能弹奏却又是另一回事。

　　九苓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都在练习。从此，珠玉殿从早到晚魔音穿脑横行无忌，灵香和北辰凤不堪忍受，大多时候都不在。倒是幻湫一点也不嫌弃她，有时见她在宫灯亭弹琴，反而主动坐在她身边，默默聆听，看她一遍一遍反复练习。

　　这日，九苓弹奏进入尾声，其中一部分怎么也处理不好，反反复复弹了无数次，心情莫名烦躁。但她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驴性子，越是艰难的事，她越是不认输，不达目的绝不干休。就这样，为了一首曲子中微不可察的一小部分，她从太阳升起到落下，把整首曲子反反复复弹了无数遍，到了黄昏时分，依旧不满意。

　　幻湫就像木头人一样，她弹了有多久他就听了多久，最后见她即将发狂的模样，幻湫拿起她身旁的琴谱，一眼就看到前面的那句话，凝神细思，过了会，缓缓道:“你太执着于琴谱本身，思想受到严重禁锢，所以越弹越糟。” 闻言，九苓抬起头，“什么意思？”

　　“观景不纳声，无声胜有声。写这本琴谱的主人思想很明确，世界上的声音，多而且繁杂，人往往容易被众多声音迷惑，从而遗失本心。弹琴亦是如此，唯有闻声不纳声，自觉摒弃所有繁杂之声，由内心自我创造出的声音，那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你太过拘泥于形式，从而忽略掉自我，弹奏出的效果自然一次不如一次。”

　　幻湫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从九苓头顶浇落，让她整个身子一颤，瞬间福至心灵。她想起在竹林中，嵇康问她的问题，以及她最后回答的正确的答案，原来是这个意思。

　　“幻湫，你可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玄机，我可是绞尽脑汁琢磨了一个多月，结果依旧没琢磨出什么名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多谢你提醒我。”

　　经过幻湫的指点，九苓抛弃心中对琴谱的执念，用心去体会乐曲中的真意，弹出来的曲子果然非比寻常，她高兴坏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学琴之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要上山去跟竹林君说声谢谢，感谢他带领她进入弹琴的至高境界，还有他送给她的琴谱。

　　九苓来到竹林时，在院子里看见自己的师父正在和竹林君聊天品茗，说话最多的自然是她师父，竹林君和幻湫一样，话不多，只偶尔会回答一两句。两人看见她，北辰凤微微一笑，目光盯在她手上拿的两壶酒上，一脸狡黠:“小九，这什么酒？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不像是为师酒窖中的，你下山买的？”

　　九苓摇头:“不，这是弟子自己调的。”

　　“调？”北辰凤来了兴趣，“为师竟不知，小九你还有这样的绝技，平时也没见你显山露水，藏得够深呀。你怎么知道你二师伯喜欢喝酒？这算是投其所好咯，真是个小机灵鬼。”走过去从九苓手中拿过酒壶，打开封盖，顿时酒香四溢，北辰凤深深呼吸一口，一脸陶醉，“闻着就知道是好酒，有什么名字么？”

　　“君子。”九苓尚未开口，嵇康道。

　　“君子酒？”北辰凤眼睛微眯:“好名字，竹乃四君子之首，你二师伯居住之地到处是竹子，跟他淡泊高雅的性格很像，君子如竹，清俊挺拔。”他拿出白瓷杯，正要斟酒，嵇康从他手中拿了一壶酒，揭开封盖，仰头便饮。

　　北辰凤不以为意，依旧斟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招手示意九苓，“小九，你也过来喝一杯。”九苓犹豫了下，径直走过去。

　　一杯酒刚下肚，九苓正想向竹林君说谢，北辰凤面色忽然一变，沉吟道:“有人来了！”九苓吃了一惊，下意识往来路看去，真的看见一人走进竹林，往竹屋方向快步而来。

　　没过多久，来人走近，在院门口停下，九苓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仔细打量，只见他头戴儒巾，一身读书人打扮，看起来年龄不大，在门口朝内行了一读书人的礼仪，沉声道:“在下袁准，字孝尼，陈郡人，特来拜访竹林君。”

　　北辰凤看了嵇康一眼，后者神情冷峻，正专心的喝酒，好似并未听见外面人的声音。北辰凤略微思考，对那人道:“袁公子请进。”

　　袁准身后背着一张古朴的琴，进来后向三人微微弯腰，目光从三人面上飞快转过，然后准确定在嵇康身上，脸上带着敬畏。

　　“在下听闻苏门山上有一位竹林君，琴艺冠绝天下，在下十分仰慕，从千里之外远来，正是为了向竹林君请教。”袁准躬身说道。

　　嵇康并无言语，北辰凤无奈道:“这就是太出名的后果，整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上门叨扰。”不过这样对他大有好处，光过路费就不得了。

　　袁准看向他:“还未请教这位兄台尊姓大名？还有这位姑娘。”

　　北辰凤笑道:“两个无名小卒耳，名字恐有污尊耳，不说也罢。竹林君今日没心情会客，阁下想请教，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袁准犹豫不决，目光不断自竹林君身上扫过，眼中带着热切的希望，后者只顾着喝酒，至始至终都没看他，这让袁准十分尴尬，感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纠结了一会，袁准最后带着极度失望的神情离开翠竹峰。

　　北辰凤摩挲着酒杯边缘，陷入沉思，“曲龙山的人终于出现了，看来师父的预言就快实现了。”转向嵇康，带着担忧的语气道:“二师兄，你真的准备下山？”

　　九苓奇道:“师父，曲龙山是什么地方？”

　　“乖徒儿，你先别打岔，等为师回去再与你细说。”北辰凤说，他在等二师兄的答案。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三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吹竹叶声，不过北辰凤已经得到了回答，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世界上那么多人，二师兄你一个人又救得了多少？为了这些不相干的凡人，二师兄你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去经历尘劫？难道你忘记师父对你说的话了，你锋芒太露，无形之中已经在修真界树下了许多强敌，一旦舍弃修为进入凡人的世界，将会危险重重。”

　　嵇康淡淡道:“师父的话我一句都没忘，他曾说，修仙之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其他与我无关。”

　　北辰凤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二师兄，对方什么性格他还不清楚？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可是心里仍旧替对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