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劫》半袖山

12、接你回家

　　照鬼君的话来说，九重天上下近几千年来十分安稳，上古尊神也理应悠闲，没想到天古却十分忙，自被重玉揭穿了尊神的身份后，我每次去找他都见他在处理一堆的折子，还要时时被天帝老头烦扰。

　　这一日他正要去瀛海，听说是什么凶兽逃出来作乱，天帝派下去的人手无一是对手，只好求他老人家出山，我颇为怀疑是天帝老头自己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便也见不得上古尊神闲着。

　　趁着他去瀛海，我央他带我一道顺路去趟凡间，他思虑了会儿，“带上小兽，可以。”

　　早就听闻人间有着相比于其他几界不同寻常的热闹，我领着小兽四处乱逛，这座靖国的都城内近日十分热闹，我逛得有些累了，领着小兽坐在茶馆内听书，耳边时时传来一些对话。

　　“今日是咱们国君大喜的日子，听说了吗？丞相府的那位嫡小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不是？我还听闻这位嫡小姐是丞相府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一朝得嫁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后位，可谓是福缘深厚。”

　　“啧，”有人说话声音放低了些，道：“你们可知晓这丞相府另有一位真正的大小姐？”

　　“小兄弟说得可是那位？”有书生状低摇着折扇道：“听闻前几个月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惘及就一命呜呼了。”

　　“我还听说啊，为了不耽误这场举天同庆的幸事，丞相府只好草草埋了那位大小姐。”

　　“咦～竟有此等事？”旁人低声惊呼，“这也实在太，太……”“太”了半晌，到底顾忌着丞相府同都城那位的颜面，吞下了后面的“薄情”二字。

　　书生继续冷哼道，“旁人只道丞相府有个嫡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殊不知其实这位英年早逝的大小姐才是真正的才比山高，一堆人错把鱼目当明珠，还真当个宝贝了。”

　　“诶，书生，慎言，慎言。”旁人劝道，唯恐他祸从口出，好端端大喜的日子变成白事。

　　书生果然住了嘴，我正听在兴头上，突然断了声，未免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低了头继续奋力的剥着核桃。

　　“你对那位大小姐很感兴趣？”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可真是何处不相逢，竟是那日在地府的清秀女鬼，我邀她坐下，才漫不经心答道：“是有些，但想来不过是高门大户的一些腌臜事吧。”

　　她笑了，“不错，你说得很对。”说着也拿了个核桃放在掌心把玩，继续道：“那位暴毙的大小姐，生母早就逝世了。”

　　“她父亲新娶的继室年轻时着实是个很漂亮的美人儿，又有一张巧嘴，于是啊，这位大小姐便在继母的嘴下成了一位畏手畏脚的大家闺秀，终究上不得台面。”

　　“反观继室生的女儿便显得很优秀，容貌绝美，舞乐一绝，实在是个拿的出手的宝贝。”

　　“可国君要得，就是这位好拿捏的大小姐，他们却自作聪明弄一出李代桃僵，”她起身扶在栏杆上向下望去，街上吹吹打打很是热闹，新后的轿子行至此处，有风吹过，隐约能看见新娘绰约的身姿，女鬼口中的话却叫人分外心冷，“丞相府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是那位暴毙的大小姐？”

　　她便笑眯眯的回头继续坐下，“是我，我叫文秋，你呢？”

　　“凰朝歌。”

　　“好名字！”她赞道，“凤凰闻歌而飞，祥瑞十足。”

　　被人称赞总是心里愉悦，我便很好心情同她解释这名字的来历，“听闻是我降生的时候，晨光破晓，百鸟绕风盘旋久久不散，于是才取名凰朝歌。”

　　文秋惊呼：“所以，你是他们口中的上神吗？近日牛头马面有说过某些上神降世就是如此吉兆。”

　　她说到牛头马面这两个熟悉的人物，让我愈加有亲切感，手头上一边喂了小兽剥好的核桃，一边道：“你见过牛头马面了？看来他们还是老样子，我却不是上神，也没什么仙力。”

　　“我父君是魔界的魔尊，母亲听说是个天界的神女，生下我便香消玉殒了，父君其后也不知所踪，而我呢，生下来就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要不是我父君他走之前用了一些法子护住我，可能我早就消亡了。”

　　“你不怨你父君他们？”

　　我抬眼望了望对面的她，“那你怨你在这凡间的父母吗？”

　　谁都没有错，自然也无怨。

　　我见她果然沉默了，想起她身为女鬼这一事实，居然还能以实体继续留连凡间，好奇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怕鬼君捉你回去下油锅。”

　　她答道：“今日回来就是拿了鬼君的许可，来同这一世的自己告别，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样子啦！”

　　“说起来，前两天见到的那位，一定很喜欢你吧？”文秋凑近了些，一脸八卦道。

　　“谁？”我疑惑，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天古，脸瞬间有些发烫，神情却很沮丧，“我不大懂他的心思。”

　　“这哪有什么不懂的，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眼里全都是你，”文秋头头是道分析道，“为人虽然看起来冷淡了些，可架不住长得好啊，我敢说天上地下极难有他长得这么好的，想必便是日后他不懂得讨你欢心，光看着他那张脸都能叫人足够欢喜了。”

　　“不过你两站在一起倒是格外登对，毕竟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她笑嘻嘻道。

　　可能是觉得她马上要投胎转世，不会记得我同她说过什么，也可能是觉得文秋十分有趣，我便敞开了心思道：“如果一个人毫无缘由对你好，你会不会觉得他是另有图谋？”

　　“这哪能？”文秋道：“既然毫无缘由，那必然是喜欢了，这世间情感，唯有爱毫无缘由。你莫不是一直在纠结于他对你太好了，所以才闹别扭吧？”

　　被她戳穿心事，我有些忸怩，“曾经，我是说曾经，也有个人他看似很好。”

　　“嗯，后来呢？”文秋追问道。

　　“后来，却差点让我生不如死。”我想起了那段不见天日小兽因我而沉睡的日子，不由得抱紧了小兽，小兽回应的舔了舔我手心以示安慰。

　　“如果对你好，就坦然接受，如果日后变了心，最少曾经也不亏是不是？”文秋调皮向我眨了眨眼，安慰道，“譬如我这个丞相府死去的大小姐，曾经被人捧在掌心的时候也很幸福，后来从掌心下来，自己站在地上活着也很好。”

　　“所以还是那句话，看开点。”相较于我，这位乱了命格而死的女鬼确实分外洒脱。

　　“看得差不多了就赶紧上路吧。”鬼君不知何时出现在文秋的身后，见到我，还笑眯眯打了个招呼，“哟，小朝歌也在啊？今日有些事情要办，下次咱们再好好聊聊。”

　　文秋点头应了，同鬼君背转身离开，边朝我挥手，“今日国君大喜，应当没有宵禁，朝歌可以留下来看看都城的风情，很热闹。”

　　地府和十丈天的夜晚总是比较冷清，我乐得凑个热闹，果真留下来等晚上看看有什么有趣的活动，没料到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大雨。

　　乌云翻滚，雷声轰隆，原本还十分喧嚣的大街瞬间没了行人，雨水同屋檐连成了一片幕布，茶馆看热闹的群众早早就散了场，只剩下我和茶馆的老掌柜。

　　“姑娘一个人出门？现如今世道总是有些不太平，还是带点护卫防身好。”老掌柜磕了磕烟袋，好心提醒道。

　　我怔怔望着屋外的雨幕，有一袭白衣撑着伞缓缓向我走来，我便粲然一笑，回道：“不用，有人来接我。”

　　伞檐下，是天古微薄的唇，他朝我伸出手，慢慢吐出一句话来：“朝歌，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