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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药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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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晚风习习。
容舒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两坛酒,放了一坛在傅筹身边,然后自己打开另一坛,自斟自饮起来。
“随你吧,你若能杀了我,是你的本事。”
她的银发在风中飘扬,美丽的容颜仿佛自带光辉,看得傅筹目不转睛。
而后,他强行收回视线,将酒坛的塞子拔去。
“我不明白,上天为何这么不公平!有的人一生下来,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而有的人,生下来却像水沟里的臭老鼠,一无所有,人人唾弃!”
傅筹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恨恨地看着夜空。
“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出生,他要什么有什么,我却要被那个所谓的父亲追杀!”
“凭什么!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所有人!”
“我要杀了他最骄傲的儿子,向他证明,我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
后来,傅筹说了很多很多话,大抵都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容舒却没听进去多少。
因为她想起了阿齐。
命运待他也不公,可他却从来没抱怨什么……
他和傅筹,既像,也不像。
许是自己说了这许多,容舒却一言未发,傅筹觉得没得到回应,面子上就觉得有些过不去。
他抱着酒坛坐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看你言谈举止,只怕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家小姐,生来就得万千宠爱,哪儿能体会我这番痛苦……”
“你们这种人……懂什么?什么都不懂!”傅筹狠狠地摔了酒坛,站了起来。
可能喝了点酒,加上被傅筹这句话触动,容舒难得回答了他。
“你说的那些,我或许都没经历过。因为我这十几年,过的真的很快乐。”
容舒也扔了酒坛,捡起傅筹的长剑,劈在一棵大树上。
“有一个人,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把我捧在手心里,仿佛我是他的唯一。明明他自己一无所有了,可他却还要把他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我。我只知道,这十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傅筹见惯了她冷淡的样子,难得见她唠叨一回,于是就站在后面,看她一边砍树,一边自言自语。
“你说我不懂,其实我懂……”
她将树砍成长条状,然后缓缓地磨去木条上的倒刺。
“你小时候被父亲追杀,他小时候却被母亲种下剧毒;你说你受人嫌恶,什么都没有。他却连出生都是个阴谋和错误……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替他恨!我恨他的母亲无情,只为自己活命,就生生将毒逼入他体内!我恨他父亲无情无义,根本不管他死活!我恨他周围的人,都把他当做一颗棋子,用来牟利、用来复仇!”
话语这样激烈,她磨树的动作,却依旧那般风轻云淡。仿佛这话不是出自她口,只是傅筹的错觉一般。
“听你这么说,我竟有一丝安慰。原来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傅筹说着,在她旁边坐下来,捡起一根木条,掏出匕首帮她打磨起来。
“可怜?”她手头一顿,声音凉凉的,“他不可怜,他很可敬。”
“此话怎讲?”
“纵使全天下都抛弃了他,他却从不像你这般,满心抱怨。他只会在暗处,默默抗争,迎难而上。而且他常说,他很幸运。”
容舒说到这里,声音软了下来。
傅筹却不解,追问她。
容舒笑着说:“他曾说自己这样悲惨,定是上天将他所有的好运收了去,然后才愿将我赐给他,陪着他度过凄苦无依的十五年。他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换来我这个幸运。”
“我很羡慕,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傅筹说着,语气惆怅。
容舒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这样的幸运吗?”
傅筹语结。
其实他身边何尝没有呢?这一刻,他想起那个总是一身黑衣,唯他命是从的痕香。
可是只要想起痕香,他就会想起过去那段屈辱不堪的时光。
他实在没有勇气,一次次回首,这用鲜血与仇恨堆砌出来的道路。
知道劝不动他,容舒没有再多说,只是拍拍袖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子里,傅筹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傅筹与容乐大婚当天,宗政无忧把容乐带去了思云陵,按理说傅筹应该气疯了。
没想到傅筹非但没在思云陵外等着,反而回了将军府,在容舒院子里的草地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他和个没事人一样,照常早起练剑,并来叫容舒吃早膳。
院子里多了一个秋千长椅,容舒躺在上面,声音满是困顿。
“不吃不吃,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傅筹不禁一笑,问她:“那你想吃什么?我命人给你做。”
“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睡觉,你快点出去,不要打扰我。”
睡眠不足,她的脾气越见暴躁,充满了不耐烦。
傅筹却不以为意,转身关好院门离开了。
于是从当天下午开始,容舒的小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她戴着帷帽,郁闷地看着众多仆人,抬来许许多多样式不同的食物菜品,说是大将军特意吩咐的。
容舒翻了个白眼,只巴不得傅筹赶紧和他的新夫人相亲相爱去,不要多管她的闲事。
第三天,下人来打扫的时候,发现那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连忙去禀告傅筹。
感受到院子外,傅筹的气息逐渐靠近,容舒长长叹了口气,翻过将军府围墙,往北临皇宫而去。
院子里闹哄哄的,她还不如去皇宫里再找找药引,说不准能在哪个旮旯里找到呢?
直到晚上,容舒才回到将军府。
可她的小院里,已经被鲜花填满了。
花丛中间,傅筹站得挺拔,笑得温柔。
“舒儿,喜欢吗?”
容舒耸耸肩,从他身边走过。
“不喜欢啊。”这些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更不能增强法力,要来何用?
傅筹的笑僵住了。
他看着银发少女从他身边走过,一道视线都没瞥向他和鲜花。
临到房门前,她推开门,回身看向他。
“还有,下次不要叫我舒儿。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舒儿。”
说完,她进屋,将门关上。
傅筹定定地站在外面,不知多久,才转身离去。
好在这又送吃食,又送花的行为,只持续了两天。
因为第四天清早,浑身狼狈的容乐,终于失魂落魄地从思云陵出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了将军府。
容乐进将军府后,傅筹没再像之前那样,常常来院子里溜达,容舒因此过了几个月清静日子。
对此,她很是满意。
毕竟,不是谁都是阿齐。她也没兴趣,在阿齐以外的人身上花费太多心力。
好像好久没见到阿齐了,有点想他。
想到阿齐,容舒又蔫了,提不起兴致去打听隔壁院里,将军与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药引啊药引,你到底在哪里呀?
容舒叹气。
“怎么又叹气了?”
院门口,傅筹的声音传来。
容舒躺在秋千长椅上,幽幽地又叹了一声。
想找的找不到,不该来的却总来。
对于这位傅筹将军,她的观感十分复杂。
一方面可怜他的遭遇,一方面对他时不时上门叨扰的行为很头疼。
奈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现在还住在将军府,只好每月替傅筹处理一下这些不明来源的伤势了。
要不是某次容舒摆弄药草时,被傅筹看见了,他也不会知道她会医术,更不会被傅筹以支付住宿费为由,要求每月定时替他疗伤。
疗伤就不说了,还得陪聊。
真不知每次傅筹来了,怎么都像打翻了药罐子似的,什么杂七杂八的话都跟她说。
这天,日常唠叨完,傅筹问她:“我看你每晚都离开将军府,却不知干什么去了?”
原来他都知道。
容舒并不在意,就算他知道了,也阻拦不了她。
不过想到他是大将军,也许会知道些什么,于是容舒问道:“我要找七绝草,你知道在哪儿吗?”
“七绝草?”傅筹犹豫了下,问:“你找七绝草干什么?”
“救人。”
“救谁?”
“救……”容舒看了眼他的神色,觉得似乎有点眉目,于是试探性地回答,“救我哥。”
“你哥?那个要把你嫁给老头子的哥哥?”傅筹浓眉一挑,眼睛瞪大,“这样的哥哥还救他干什么?”
“啊?”
容舒完全忘了自己编过什么鬼话骗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过这不妨碍她套他的话。
她低下头,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还吸了吸鼻子。
“我和哥哥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即使他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你若不告诉我,七绝草在哪儿,我救不了哥哥,就只好陪他一起下黄泉了!”
傅筹看着她,只觉感动万分。
舒儿真是个至情至性的善良姑娘,她哥哥这般待她,她却以德报怨!这一刻,人性闪亮的光辉照射在她身上,仿佛让他看到了光明!
这样想着,傅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
不想容舒却警觉的很,连连往后蹦了两步。
傅筹收回手,只怕自己吓坏了这个可爱的好姑娘。
他想了想,说道:“昨天,容乐去青楼救了一个叫可儿的姑娘。”
见他松口了,容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然后呢?”
傅筹第一次见她这般表情,忍不住开怀。
“可儿是容乐贴身侍卫萧煞的妹妹,好像自小身体就不好,要用七绝草才能彻底根治……”
听到这些话,容舒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们今天就要出发去拿七绝草了。”
“什么?今天?”
容舒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出府。
傅筹拉住她:“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
容舒摇头。
“那就是了,跟着我走,我带你去。”
容舒连连点头,两人换了身黑衣,蒙住头脸后,悄悄出了将军府。
一阵风驰电掣,他们已骑马来到……思云陵外。
思云陵的门大开着,看样子人刚进去不久。
傅筹牵起容舒的手,迅速跟了进去。
思云陵中,本该在封地的宗政无忧,和名义上是傅筹妻子的容乐,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
容舒偷偷打量着傅筹的脸色,发现他表情平静,仿佛眼前这两个不是什么私会的奸夫□□,而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知道他没事,容舒转而看向宗政无忧和容乐。
只见宗政无忧拉着容乐,要她给他的母亲云贵妃磕头行礼。
容舒惊了。
这俩又不是一对,宗政无忧拉着别人媳妇,给自己娘亲磕头行礼,算个什么事儿?
摆明了寡廉鲜耻啊!
不过好在接下来,宗政无忧亲手将七绝草送给了容乐。
容舒趁此机会,给傅筹使了个眼色。
傅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从藏身之处出来。
“啪.啪.啪……”
一阵掌声传来,容乐和宗政无忧看着傅筹,皆一脸惊疑。
击完掌后,傅筹说道:“今日前来,亲眼目睹了一场旧情人藕断丝连的戏码,本将真是大开眼界。”
“傅筹,你跟踪我!”容乐瞪大眼睛,指责傅筹。
傅筹的脸上划过一丝讽刺,他讥笑道:“跟踪你?公主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吧?”
“今日我来,是要借七绝草一用。”
宗政无忧暴怒,抄起剑而来:“卑鄙小人,七绝草乃我母妃遗物,万不能给你!”
容乐也喊道:“傅筹,你不要太过分!”
傅筹挡住剑,又说道:“你今日若将七绝草给我,我就答应休了容乐公主,还她自由身,如何?”
宗政无忧一时犹豫了,容乐却不肯。
“无忧,不要听他的,救可儿性命要紧。休书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宗政无忧点头,抄着剑又要袭来。
躲在后面看了半天的容舒,摇了摇头,只觉傅筹行事还是太过优柔。
下一刻,她突然出现在宗政无忧和容乐身后,手里拿着两块砖头,左手一砸,右手一砸,相当的干脆利落。
“噗通”两声,宗政无忧和容乐,两人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傅筹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男女,只觉得后脑瓜疼。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走?”
容舒毫不犹豫地抢走七绝草,往思云陵外走去。
站在思云陵门口,她打量了下周围,果然发现了每个陵寝必备的断龙石。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断龙石处砸去。
“嘭——”
一声巨响,断龙石轰的落下,将思云陵门口堵死了。
傅筹一直看着她行动,却并未阻止。
“他们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容舒看了他一眼,将七绝草收进袖中。
“要是出不来,那你的计划,不是能更顺利地实施吗?”
傅筹眼睛眯起:“你都知道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整天跟我说那么多,傻子也知道你要谋反了。看在你这大半年来,对我还挺好的份上,我就帮你困住他们一段时间。”
她朝身后摆摆手,声音已远去。
“不用太感谢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