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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死谏 ...

  •   兴许是沈烨妄图与天相斗的行为惹怒了天公,只见一道闪电劈下,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其势之大,竟将原本昏暗阴沉的天空彻底照亮。人群中一些未曾经事的小孩直接被吓哭出来,而大人们心中原本隐隐的期待也渐渐被这大雨浇熄,呈现出一种较之前更甚的绝望。

      可高台上那人依旧岿然不动。

      他仿佛已超脱了凡世,感觉不到周围的大雨,听不到震天的惊雷,也听不到人们绝望的哭泣。他的表情依旧慈悲,身姿依旧挺拔,茕茕立于天地之间,以一己之力为凡尘受苦受难的人们撑出一片天地。

      他不会放弃。

      哪怕遍地哭号,哪怕丧钟阵阵,哪怕身处地狱,哪怕前路灰暗,哪怕所有人都已放弃希望——
      他也会在这绝望中为他们挣出一条生路。

      赔上此身,在所不惜!

      温霁见此勾了勾唇,隐晦地打了个手势,十二个牛皮大鼓立马被抬了上来,围着高台以十二时辰方位固定。每个鼓前都站着一个赤膊壮汉,手举大锤,严阵以待。

      闪电很快再次划破天际,下一刻,在雷声再度震彻天地的同时,十二只鼓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咚!”——
      在场众人心神皆为之一颤。
      而这次,那雷声竟未能独占鳌头,甚至在鼓声的衬托下,隐隐呈现颓然之势!

      “咚!”“咚咚!”
      鼓声一下接一下,敲击得极富节奏。令人惊奇的是,这足以抵抗天雷的鼓声竟未能压下沈烨的吟诵之声,反而与之相得益彰,互为衬托。鼓声间隙,还隐隐可听到在场高僧敲击木鱼和手指捻过佛珠的声音。

      一时间,空灵的梵音、壮阔的鼓音和清脆的木鱼声交织在一起,竟与那雷电风雨呈分庭抗礼之势!

      人这个种族,从诞生开始,就在不断地征服和反抗。千万年来,人类的祖先从深山中走向世界,将万物生灵化为己用,靠的本就是骨子里的那份桀骜不驯。他们或许畏惧天命,但那不过是一次次挑战失败后不得已的屈服。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陨落于天道与宿命,他们不是不想与天争,只是不能罢了。
      可现在,却有人正做着这所有人都认为的“不能”之事。他们大楚的丞相,正为了他们,在与天相斗,与命相搏!
      这怎能不让人激动,不让人热血沸腾?

      于是温霁看到,片刻前还笼罩着众人的那股绝望如潮水般散去,所有人都顾不上雨水,拼命仰头看着高台上那人,眼睛里迸射出明亮灿烂的光。

      似乎有人放下了手中的雨具,学着高台上那人的样子闭目敛眉,双手合十。于是以此为中心,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自发的祈祷中来。
      沈丞相都没有放弃他们,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他们又怎能先放弃了自己?他们的力量或许微薄,但他们也想与沈丞相站在一起,好好儿地与天斗上一场!

      不知是不是人们的错觉,原本气势宏大的风雨似乎小了下来。大约一炷香之后,这瓢泼大雨竟转为了毛毛细雨,雷电也早已不复。

      鼓声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了一条缝儿,有阳光从内里射了出来。

      有人发出了低声惊呼,于是独峰脚下的百姓纷纷从祈祷中回神,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样的一幅盛景啊!

      天幕之上,压抑了江州多日的、严丝合缝的乌云已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阳光从那里洒下,竟恰好笼罩在独峰之上。以此为中心,乌云渐渐往四周退散,那束光包裹的区域也在慢慢扩大。从那方高台始,到整个独峰,到山脚的百姓,到周围的群山,越来越往远方而去。

      此时细雨并未完全停止,阳光在雨水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这光紧紧围绕在高台上那人身旁,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却更添神圣。那人的吟诵还在继续,众人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他们大楚的丞相,而是真正从极乐之地前来解救众生的活佛。

      在场众人都呆呆地望着沈烨,温霁却跟随着乌云的散去看到了离此处尚远的东方。

      那是沥泉山所在的地方。

      今日这场祭祀效果颇好,温霁却觉得似乎可以再完美一点。于是她心念一动,一道白光就从她识海里飞出,向着那沥泉山而去。

      从她第一次在混沌空间将系统收为己用时她就知道,她的灵魂力可以化为实际的力量为她所用。当然,在不同小世界使用的量会受到不同世界内天道的束缚。
      比如她所经历的这两个世界都是普通世界,不存在魔法、法术等超脱自然的设定,所以对灵魂力使用的限制也十分严格。她能用灵魂力使一些小手段,再多的就不行了。如果她使用过量,就会加大自己暴露在主神面前的可能,甚至会直接被此方的天道排斥出去。
      当然她也有理由相信,等到了更高级的世界,她的灵魂力一定会带给她更多的便利。

      “快看!”人群中有人手指东方,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阳光到时,那沥泉山上竟现出一道绚丽的彩虹。彩虹一端从沥泉山始,慢慢跨过整个江州城上方,连接在独峰旁的一座峭壁之上,像是在这东西方之间架上了一座七彩的桥。
      东方本被称作大楚龙脉的群山之上隐隐发出金光。那金光越来越盛,渐渐勾勒出一条完整的龙的模样。只是那金龙似乎十分虚弱,因山崩而断掉的脖颈无力地歪着,瞧着有些扭曲怪异。但很快,人们就发现另有一束金光射向金龙,像是在为金龙补充力量。
      果不其然,先是金龙脖颈处断裂扭曲的部位渐渐恢复,慢慢地金光越来越盛,龙身上的细节也被充实。鹿角,驼头,蛇颈,兔眼,鹰爪,牛耳——甚至躯体上似鱼的鳞片,都片片清晰可见。
      盏茶之后,群山已完全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

      在众人越来越惊奇的视线中,巨龙的爪子轻轻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眼睛也慢慢睁开。它扭头看了一眼金光照射的地方,似乎知晓是这束金光救了它。它庞大的身躯竟渐渐脱离了群山的束缚,身躯一扭,沿着金光射来的方向,踩着虹桥,朝西方飞来。
      它的速度极快,众人的视线也跟着它移动,这才发现那救了巨龙的金光竟是从仍立于高台上的沈丞相身上发出来的!

      巨龙很快跨过了彩虹桥,绕着独峰上空盘旋数圈,突然朝着沈烨俯冲而下,庞大的身躯也在此过程中越变越小,直至缩至如人般高矮,龙头朝下,龙尾朝上,将沈烨整个缠绕起来。

      而下一瞬,巨龙破碎,金光化作点点融入沈烨体内。

      细雨倏忽地停了,与此同时,天尽头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龙吟。

      独峰下的百姓跪倒一片,口中不断高呼着他们的神,神态虔诚而恭谨。

      “怎么会……”
      山脚下的穆清歌一脸震惊与恍惚。若说今日这出祭祀祈雨停是沈烨和温霁算好天时做的一场戏,可那金龙之光却是实打实的。这等仙家手段,若不是真正的天神下凡,谁还使得出?

      莫非、莫非他沈烨当真是真龙天子?
      那她与爹爹……

      穆清歌呼吸一紧。她穆家与真龙天子对上,又岂会有好下场?

      重生一场,穆清歌对这些神鬼之事本就推崇,如今亲眼瞧见这一出,心中惊骇可想而知。她如今只想快快回京,同爹爹好生说道,商量对策。
      重生之初所有的势在必得被现实击垮得七零八落。她陡然意识到,老天让她重生这一场,或许不是助她穆家登位,而是为了让她直面自己的失败,让她瞧清楚,她纵使重生归来,在沈烨这个真龙天子面前也不堪一击!

      前世今生种种一齐涌上心头,穆清歌听着周围百姓山呼“神仙老爷”的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心惶然。

      那日祭天之后,笼罩在江州城上方月余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朗朗晴空,和江州百姓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希望的面容。

      温霁和沈烨离开那日,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到了城门口。人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却偏生默契地留出一条宽道,以供丞相和将军的马车前行。

      当地的官绅打头,有余力的人家一家凑一点钱,连夜请工匠做了巨大无比的万民伞。伞上写着赠送人名字的绸条随风飘荡,密密麻麻地缀满了全伞。

      这样的万民伞,温霁和沈烨一共收到了九把。

      代表全江州绅民前来送伞的太守看到温霁瞧见那九把大伞时震惊的模样,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终于意识到送九把万民伞实在太夸张了一些。他垂头声若蚊吟地跟温霁解释:“没办法,想送伞的百姓太多,一把伞写不下所有的名字。众人合计了一下,干脆一口气做了九把,凑个吉利数。还请将军和丞相大人勿要见怪。”
      围观百姓中一个离得近的汉子不满地冲太守抱怨了一声:“俺的名字还没能加上去呢!”

      温霁神色复杂地看了那汉子一眼,那汉子见将军在看他,当即挺胸抬头,激动得面色潮红。
      嘿,能得到将军的眼神,没写上名字也值了!

      温霁:……
      一次收九把万民伞,她和沈烨也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
      也算不虚此行。

      温霁、沈烨如何在百姓的不舍中离开江州,穆清歌看到这一场景又有多么惶惑暂且不论,且说那日金龙陡现的盛大之势一路传到了上京,传到了皇帝和众位朝臣案头。

      大楚亡,沈氏兴,金龙踏康平。
      ——等温霁和沈烨收拾着准备回京的时候,金龙之景已经被编成童谣,在大街小巷传唱。当然,这里面一半都是沈烨自己的手笔。

      穆戎起初听到江州赈灾顺利的消息还十分自得,以为是穆九和穆清歌联手,计划进展顺利,不曾想没隔几日就听到他沈氏金龙现身的消息,惊得手一抖,摔碎了一个上好的青瓷茶杯。

      他倒没怀疑到温霁身上去。长女看重他这个父亲、一心向着穆家的孝心他从未怀疑过,他想的是沈烨手眼通天,这才能在长女眼皮子底下为他沈家造势。

      可、可这么大的事,长女和歌儿怎么也不晓得往家里来个信,也好叫他早做准备?

      心中疑惑,他当即修书一封给穆清歌。那信自是先到了温霁手里头,彼时温霁刚出江州不远,读完“家书”哼笑一声,不甚在意地递给穆清歌。穆清歌见父亲到了此时依旧被蒙在鼓里,还对穆九信任非常,心中更添悲凉茫然。

      金龙之事传到康平帝案头的时候,这位在温柔乡里被掏空了脑子的君主还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沈烨率先给他修书一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金龙出乃是因为他康平帝仁德,上天保佑大楚皇朝云云,这皇帝他还真就信了,一连几天都乐滋滋的,一心认为自己屁股下皇位稳固、江山万年。

      康平帝好糊弄,前朝那些历经两朝的保皇派老臣却都不是蠢的。次日早朝就联名对康平帝说明利害,大斥沈烨狼子野心,又道他穆九也不是个好的,怕是其心有异。
      几位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老臣激动得拿象笏的手直哆嗦,跪在宣政殿上言之凿凿,恨不得按着康平帝的手定了他沈、穆两党的罪。

      奈何……奈何再牛逼的臣子也救不了没脑子的皇帝。何况除了几个没实权的老臣,朝中大半都是沈、穆两党的天下,他们岂会让皇帝从酒色中清醒过来、进而怀疑到他们头上?

      这日早朝上众大臣吵成一团。最后以皇帝不耐烦地打断、又斥责了几个老臣告终。康平帝袍袖一拂,站起身就想离殿,殿前最先谏言的几位老臣满心悲怆。

      帝师江仲春眼见自己亲手教大的康平帝昏庸愚蠢的模样,既怒其不争,又愧疚难当,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先帝的殷殷嘱托。
      他执笏跪在众大臣前列,看着帝王离开的背影老泪纵横,最后一摔笏板,在殿内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往不远处的大柱上撞去。

      “先帝!老臣对不起您,这便来谢罪了!”

      江帝师这一撞根本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康平帝吓得慌了神,三两步走下来急急地想察看他的伤势,不曾想江仲春却艰难地偏过头,透过围上来的密匝人群仔细瞧殿外的日光。

      黏腻的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殿外明亮的阳光在他眼里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圈。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恍惚看到多年前,青年的自己长身立于殿前,一身的少年意气,不驯张狂。彼时同样年轻的先帝高坐龙椅上,看着他的文章抚掌大笑,同左右言:“龙章凤藻,国之栋梁!这是朕的新科状元!”

      帝里风光好,
      当年……少时欢。

      ***

      帝师江仲春撞柱而死的消息很快从宣政殿上传遍了上京,不两日,还在回程路上的温霁沈烨也收到了消息。沈烨得到消息后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与江仲春立场有异,可这人才华横溢、忠心耿耿却是真的,一代贤臣落得这个下场,他委实高兴不起来,连日以来因赈灾顺利的好心情都减淡了几分。

      对江仲春的死亡感触最深的还当属朝中同为保皇派的其他大臣。同朝几十年的同袍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他的死亡却丝毫没有触动自己效忠的君主。众大臣眼见康平帝在最初的震惊哀叹后,没几日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心下不由更加悲凉。
      他们这帮老臣勤勤恳恳一心想兴复大楚,君主却根本不领情,有什么用呢?

      没几月,好几个老臣接连上疏乞骸骨,带着一家老小辞官回乡,发誓此生再不踏入上京这个伤心地。

      对沈烨和温霁来说,这些顽固老臣的离朝不得不说是一件好事。

      当然,此乃后话,现在温霁才刚刚回京。而她在进宫见过皇上后,头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急匆匆跑来她的将军府询问金龙之事的穆戎。

      穆戎今日一早就听说沈烨和温霁赈灾归来,他急着想打听江州的事,却又端着家长的架子,一心等长女主动来拜见汇报。

      温霁:报您【哔】

      忠义侯府里穆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估摸着进宫的时间早就过了,不觉更加疑惑。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出门打听,下人却回来说将军进宫后直接回了将军府,压根没往侯府来。

      穆戎闻言哼了一声。
      到底是跟着她师父在乡野长大的,回家不知先拜见父母,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他自觉被长女下了颜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又问:“那小姐呢?”
      那下人回答:“小的没见着小姐,但听将军府的门房说,小姐是跟着将军一起回来的。”

      想必歌儿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没回家。
      穆戎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纵使心里面再怎么不高兴,可终究正事要紧,他不得不暂时按捺心绪,往将军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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