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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姑苏?白陶 ...

  •   故事发生在1907年的两个苏州姑娘身上。那时苏州尚不叫做苏州,叫做姑苏城。

      两个姑娘俱住在颜家巷,一个住巷头,一个住巷尾。一个姓白,爹娘走的早,阿公阿婆唤她四娘。一个姓谢,爹娘实是避世于乡野的少爷小姐,正经八百地给取了字,姑娘唤作起云。

      说来奇也怪哉。白四娘喜静,一看就是被姑苏运河养大的姑娘。谢起云七岁便同学堂里的夫子顶嘴,嫩生生的小手被打得通红,次日还要梗着脖子说先生你不对。然而两个小姑娘自小要好得不像话。暮春时节谢起云拉着四娘爬树摘青梅,冬至四娘带着谢起云蹲在青石板上共将棠梨煎雪,远远戏台穿来咿咿呀呀千回百转的唱词与三弦琵琶三两声。

      十二岁那年,白四娘被家里哄着裹小脚,谢起云抱着阿娘熬的糖粥,前脚踏进白家门槛,“嗷”地一声制止了白阿婆把白四娘一根根细白玉趾收入布条的动作。

      白阿婆无奈叹姑娘裹脚才好找婆家的。谢起云把白四娘护在角落,红着眼眶对阿婆喊,“找不着就找不着!周瑜能把小乔藏在铜雀台里,我就能把四娘一辈子藏在我家里!”

      四娘一听,先前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哇”的一声跟谢起云一起嚎了起来,一唱一和此起彼伏。白阿公许是害怕这俩姑娘一起哭倒房梁,只得一摆袖直道罢罢罢。

      谢起云抬手拭去四娘流向鬓角的泪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携起四娘的手,向着自家院子走去。她把四娘带进了阿爹的书房,案台上是鉴湖女侠的词句。

      “四娘你瞧,这词藻豪放简练,’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尤其好,你说咱们女子凭什么就合该裹脚困于深宅大院,一生做男子脚边的菟丝花?今日你要是忍着裹了脚,今后便只能是男子附庸。今后阿婆若是再逼你,你来我家,可好?”一通话叽叽喳喳,谢起云眼中多少还存三分假装大人说话的稚气,在白四娘眼里却是灿若星辰。

      白四娘眨眨眼睛,点了点头。谢起云笑眼弯成月牙儿的样子。

      后来白阿婆再也没提起过裹脚。

      三年后。

      “吾辈愿追随鉴湖女侠,为中华女子之自由而革命!”

      谢起云在一众自发组织的女子革命团体中,手里握着一片白陶碎片,没来由地突然想起家乡清丽的青石小巷与藏在巷尾的她的姑娘。

      ……

      四娘竭力压抑心中波澜,缓缓拆开来信。瞄到一句“一切安好,四娘勿念。”这才放下心,从头开始读信。

      “近来形式愈加紧张,然女侠念我年纪尚轻,对我多有关照。近来尝到一种海棠大饼,味甜,却全然不是姑苏那样的甜,总想着再尝尝阿娘的糖粥与你做的梅花糕。这里少有姑苏的消息,四娘可好?

      姑苏城哪儿都好,独独残害人之封建习俗数不胜数。四娘你至及笄之年,大约要被你阿婆操办婚事的,我只盼望四娘莫忍气吞声所嫁非人。阿婆固不可彻,却是当真为你好挂念你的,最好是能找到一个新式人……”

      四娘读至如此,心中一痛。想到谢起云皱着眉头为她苦苦思量的模样,不由得心底一甜。

      “四娘你可还记得从前我在姑苏带你读的’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从前我认为这词是顶顶好的,后来随着女侠学习西方的’女权’,才晓得这句词眼下之意即是女子生来不如男子的。后来再读鉴湖女侠后来写的’吾辈爱自由,勉励自由一杯酒’与’男女平权天赋就’,才晓得女子从来就应当与男子相同,应当自由。女侠义薄云天武艺高强应当自由,四娘你虽不舞刀弄枪但也当自由。

      我不愿你失去这`自由’,被困于庭院深深,一声喜乐随他人。四娘你应允我不要像从前那样全然听从阿婆了,好吗?

      信笺中还有一块白陶片,那是革命前夕女侠打碎她从从前家中带出的最后一样值钱玩意儿分给大家的,我把它交给你,明日便要追随女侠去往绍兴。绍兴与姑苏不远的,来时我买好海棠饼,你备好梅花糕。”再往后便又是那句一切安好。

      四娘紧紧捏住信笺和刚取出的白陶片,指尖泛红,徐徐向着大堂走去。

      ……

      “我是不是早就说不要同那谢家姑娘有什么来往?你瞧瞧你瞧瞧,好好的婚事也黄了!怎么同那江家交代?”

      “……”

      “从前要裹脚你阿婆就惯着你们,女子以顺为正的圣贤之言你都读狗肚子里了?”

      白四娘未着一言,却笑,眉飞入鬓。手上则还是捏这那片白陶片。

      起云若是知道,也会笑的。白四娘想。

      她愿意藏在姑苏城颜家巷的巷尾,怀着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等她的周郎。

      ……

      时年七月十四日,鉴湖女侠秋瑾被捕,拒不吐供,次日就义与绍兴。

      形式特殊,寄书长不达。白四娘等到这条消息是,已是九月末,备好的梅花糕尽数干裂。她从来知道,谢起云一直跟着鉴湖女侠。

      怀着残存的希冀,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巷头谢家,干净整齐的褂子上溅满了泥点子。看到寥落伶仃的谢家小院,听见隐隐的哭声,白四娘像是一下被抽去脊柱,瘫倒在墙边。

      后来白四娘大病一场,痊愈后安顿好阿公阿婆就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

      十二年后,实业救国的热潮再次兴起,上海的实业家白守云锋芒毕露。

      然而熟悉她的人知道,白守云私底下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把一块小小的普通的白陶片挂在脖子上挂了十多年。

      “她呀,是最长情不过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姑苏?白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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