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难防》一目千空

60、第 60 章

　　张元直到听完电话后都是懵的，脑海中一直反复回荡着学长那些话。几个词句在大脑里撞了半天，才把他酒精上头的脑子给撞清醒。

　　“老张？！你稿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审，涉及品牌背景调研都没好好做吗？！”

　　“我已经在后台把文章删掉了，今天是发不了任何了。明天你发个道歉声明，现在客户那边不满意，要我们赔偿。”

　　末了学长叹口气，明明他比张元年龄还小一点，此时张元却觉得光是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已经矮身一截。

　　项京看着张元慢慢缩起的背部，又逐渐的沉了下去。刚才他还是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现在蜷缩着身体，倒像个小时候犯了错面对大人不知所措的孩子。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公司起草声明......”

　　张元把手机还给项京，十分懊恼地将十指插着头发，使劲地挠了两把。通红的脸上既是酒醉又是愤怒又是懊恼。项京已经从学长并不压抑的电话声中七七八八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但他看着张元，依然担心地问道：

　　“稿子出什么事了？”

　　“文章本身没事，但这期广告商中，其中一个之前涉及发表了不当政治言论。被一个网友指出来了。”

　　项京了然，传媒最忌讳这种污点。现在他们公众号还只是个小平台，一旦积累的粉丝日渐成长起来后，难免不被有心人利用来作为攻击点。那时他们所要做的就不只是澄清这件事了。

　　而且这次共同刊登的广告商不知一家。这个事情还是其他广告商发现的......问题被一圈一圈放大，最后全部推倒在了撰稿人面前。

　　然后让张元一个人担着。

　　这个社会上的普通小人物，连孩子上学的事情都无法解决，此刻却被迫承担起公众的指责。张元不能抱怨什么，因为那些手握资源的人还有退路，他们的退路就是他们此时指责张元的底气。可张元没有退路。

　　他们搞自媒体的，在大城市拼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在小城市就等于混日子了。这股互联网风潮只吹起了这片土地的一角，大部分人还是纠结于菜场上的几分几毛，困在现实的泥沼中只求生活。

　　项京和张元这个平安夜聚餐没聚成。他在公司下送别张元，自动玻璃门关住了他步履匆匆的背影。项京抬头，看见写字楼间还有很多格子里亮着通明的光。玻璃窗上反射不出人影绰绰，因为这个城市的夜晚，太亮了。

　　那些透亮的光，却好像无数双空洞的眼，散发出无静止地幽深和落寞。项京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着周围入眼纷乱的景象：拉着手的小情侣，树上挂着的彩灯，遥遥望过去的lED的彩屏广告，女明星在上面笑的迷人，放大的肌肤上没有一点瑕疵。

　　一切真是，美好的要命了。

　　公司就位于在学校附近的产业园，回宿舍的路项京走过很多遍，早将此路线深谙于心。他低着头缓缓走着。绕过产业园附近的一个商业中心后，路上的人便稀少了些。

　　一方面北方的冬天实在冷，晚上八点过后，基本上路面便没有什么行人了，大家都在室内躲避严寒。另一方面，因为过节，更多人可能会在商场里，剧院里，各种娱乐场所聚会里，就是不会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

　　快走到校门口，项京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踏一踏地踩在石板路上，直到看着影子被完全遮盖，他道了句“不好意思”便想低头绕过去，结果来人轻轻抓着他错开的肩膀，笑道：“都不抬头看看的吗？”

　　项京看着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偏着头，正笑着看向他：“我以为标准开头方式是你先来个惊喜地拥抱。”

　　项京：“......”

　　他怔怔地盯着江曳，仿佛是要确认眼前这个有鼻子有眼的活体生物而不是全息投影。

　　江曳心里叹口气，自己男友这么不上道，他心想，只好自己上了。

　　他正准备张开双臂，项京却先说话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假期里还要修实践活动的学分吗？”

　　江曳说不出是为了给你惊喜那种话，便老实说道：“旷掉了，下学期补。”

　　江曳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是冲动了，但因为实践学分随后还可以再修，拿到也比较容易，于是他才没什么后顾之忧地跑回来了。

　　“阿姨知道你回来了吗？”

　　江曳别过脸去，看着地上静止的树影道：“我干嘛告诉她.....”

　　江曳听到项京轻声地说道：

　　“你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这样？”

　　江曳把目光投向他，没有说话。

　　项京也好像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道：“住的地方定好了吗？还是就住我们学校附近？”

　　他走了两步发现江曳没跟上来，这才回头相望，发现江曳伫立在原地，毫无向前的意思。

　　“你就只是想和我说，怎么当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么？”江曳似乎完全无法理解项京的行为，语气都带了点质问。

　　“.......”项京半边脸笼罩在了阴影里，“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突然跑回来，太欠考虑了。”

　　自己的一腔热血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也就罢了，此时项京竟然还说他“欠考虑”？！这无疑于江曳捧着一摊真心献到项京面前，项京却说他多此一举一样。

　　转机的疲惫，奔波的匆忙，甚至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虽然江曳当时心甘情愿，但当这份情意不被人重视时，他便觉得之前受的全部都是苦，得到的全部都是委屈。

　　项京见江曳不说话，他习惯性地想出声安慰，末了又想不能惯着江曳脾气，便忍住也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在大街上对峙，猛然间吹起一阵寒风，江曳穿的少，还哆嗦了两下。

　　项京看江曳耐不住冷，先打破了尴尬气氛：“走吧，你今晚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江曳被这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快步走到项京面前，冷声道：

　　“我这么折腾，不是为了回来住酒店的。”

　　“......江曳，”项京看着江曳，语气平静道，“也不是我让你折腾的。”

　　他知道，此时只要服个软道个歉，说些宠人的话，这事儿就能揭篇儿过去。

　　项京知道江曳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可情绪上头的时候，理性总是吃亏的。项京觉得江曳做法欠妥，江曳也承认，可他不想在今晚和项京较真。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是现在这个时刻，项京要和自己一板一眼呢？

　　江曳看着项京毫无表情的脸，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他不是个喜欢掐着对方脖子吵地不喋不休的人。那是江婉婷的做法，他不喜欢，他也不屑于做。

　　于是他转身背离项京走入黑夜，连声“再见”都不想说。

　　距离两人这么认真的吵架，还是上次项京回家参加别人婚礼那次。两个人谁都没觉得自己错，就看最后谁最先忍不住缴械投降。

　　虽然再每次闹别扭之后，项京躺在床上都会想，是不是两个人真的不合适？

　　那句“要不我们散了吧”总是说不出口，最后在心里都改成“先给我们彼此时间冷静一下”。

　　而冷战的时间一久，项京就有点耐不住了。

　　江曳哪里知道项京再见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把情绪撒在无关的人身上......项京想挥自己一巴掌——

　　真是太不道德。

　　何况那人还是仅次于父母之外最亲密的人。

　　项京此时愧疚的心情渐起，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江曳看到自己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应该很难受吧。而且我明明知道他和江婉婷的关系是雷点，还偏要提一嘴......”

　　项京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显示关机。

　　他又拨了微信语音电话，依然没接通。

　　项京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江曳就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又飞回去了。

　　他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既然项京觉得他任性，就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

　　江曳自嘲地想，曾经以为项京是最懂他的人，结果时间一久，他也拿世人所说的“正确的价值观”去约束他。

　　也是，之前也算是自己一厢情愿，死缠烂打才求得来的男友，现在自己这样拿腔拿调，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江曳是非观分明又刻薄，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灰色地带。他对恋人要求绝对的忠诚和心情一致，没有人教过他这样是错的。

　　他的父亲就是个人渣，母亲又当的十分不称职。江曳的成长堪称是跌跌撞撞，自己把自己磨的锋利无比，就是怕受到一点伤害。

　　而一旦为人开启一条裂缝，从中透过去就可看出，他比谁都受不了打击。

　　想要一个东西不被摔碎，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在地上。

　　所以他才表现的对一切毫不在乎，这样就不会有失去了。

　　江曳看着飞机舱外层层叠叠厚积成一片片云团，心思也如着交织密布的云彩一般浓稠复杂。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跃跃欲试，似乎就要冲破胸膛——

　　其实他们并不合适。

　　这想法一出，便心火燎原燃烧四肢百骸。江曳知道自己性格的不完美，他以为项京是唯一能包容他的。

　　他错了。

　　其实这世上能包容江曳的就他自己。

　　江曳天生适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