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草》氏家奈奈

4、恬小婉（一）

　　窗外知了鸣叫，热辣的火舌漫漫燃烧。
　　六岁的恬小婉穿着蓝色小纱裙从外面回来，敲了两下门，里头没动静，就从扫把帚里找备用钥匙。
　　小胖手缓缓地开了门，房间里阴森森，水龙头嘀嗒嘀嗒拍打着不锈钢水池。
　　走到厨房一看，妈妈背对着她趴在桌上。
　　“妈妈，你在呀？”
　　等了一阵，妈妈没有回应，恬小婉上她耳旁呼唤一声，推了推手臂。
　　突然，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就像一块瘫软的橡皮人。
　　妈妈的脸苍白无色，眼中含泪，手腕上鲜血淋淋一片。
　　“妈妈！！”
　　年幼的小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捡起妈妈落在地上的小灵通，随便点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嘟嘟……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恬小婉不甘心。
　　换了家里的座机又打了过去。
　　响了几声，另一头吵吵嚷嚷，喇叭震轰鸣。
　　“喂！你好，能过来帮帮我吗？我妈妈出事了！”
　　“你是谁？”一袭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
　　“我是恬小婉，我妈妈出事了！叔叔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
　　嘟嘟嘟嘟嘟……
　　另一头电话再次挂断。
　　恬小婉无助的跪在地上哭，回头看看血扑中的妈妈。
　　她缓缓爬过去，握住妈妈冰冷的手。

　　……
　　突然传来敲门声。
　　“你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门外是个女人的声音，开门一看是邻居阿姨。
　　“阿姨”
　　“我听到你的哭声，就过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你快救救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了”邻居阿姨拖鞋走了进去，下一秒惊声尖叫，她猛地跑出客厅。
　　“我去报警！”
　　不知过了多久，公寓楼下被警车添满。
　　邻居阿姨做了笔录就离开了，临走前给恬小婉塞了100块钱。
　　她眼中满是心疼：“小婉，想吃什么记得去买，不要饿肚子，听到了吗？”
　　“谢谢阿姨”
　　恬小婉上了警车，去了医院，周围的医生护士纷纷摇摇头，妈妈的脸上被缓缓拉上白布。
　　这一刻恬小婉才意识到。
　　妈妈永远离开了她。
　　后来的后来。
　　恬小婉被法律判定交由舅舅扶养。
　　她的噩梦就这样到来了。
　　舅舅每天喝酒赌钱，一回家就对恬小婉拳打脚踢。
　　嘴里时常念叨着：“孽种！就是你和那个男人害死了我妹妹，看我不打死你。”
　　恬小婉一开始还知道反抗，可到了最后，她选择沉默。
　　初二那年。
　　舅舅因赌博入狱。
　　判了六年。
　　恬小婉被送进托儿所。
　　她很少说话，所里的孩子都叫她‘嘴缺子’，这都不重要，远离了暴力，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兴趣。
　　那就是学习。
　　初三那年，她以高分考进育才高中。
　　换了新的环境，她决定申请离开托儿所，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
　　她回到跟妈妈住过的公寓。
　　里面灰尘落地，阴暗潮湿。
　　恬小婉决心把屋子重新整理，与妈妈的房间用粉色的墙纸涂抹。
　　而承载这悲伤的厨房。
　　她用锁链永远封锁起来，钥匙扔进了大海。
　　这扇门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打开。
　　上了高二。
　　上学，打工，做饭，学习，睡觉。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生活稍稍平静。
　　恬小婉心理开始对父亲有了一丝渴望。
　　她想起舅舅在毒打她的时说过一句话：“你那流氓老爸毒蛇头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夜总会花天酒地玩女人！而妹妹却要在九泉之下看着！”
　　在舅舅的嘴里，爸爸的名字叫毒蛇头。
　　她明白这只是个绰号，但是这个线索对于毫无头绪的她来说，无疑就是通往真相的第一步。
　　恬小婉突然想起妈妈的小灵通。
　　那个小灵通，她一直留着。
　　里头存的电话不多，大概都是些妈妈生前工作同事的电话号码。
　　只是有一个条短信引起恬小婉的注意。
　　在妈妈去世前一个星期，曾有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条信息。
　　内容为：包厢6688，速到。
　　这个号码并不陌生，十二年前她曾碰巧拨过去求救。
　　电话里轰鸣的喇叭声，她至今难忘。
　　十二年后这个号码早已荒废，但是能从网上搜索到十二年前号码所在地就是A市。
　　毒蛇头，包厢号6688，喇叭声，A市。
　　恬小婉可以确定，只要去A市的各大娱乐场所蹲点询问，总有一天会问出蛛丝马迹。
　　就算是大海捞针，那又如何，她可以等，她需要真相！

　　只是，出入这些高端场所，就凭她那点打工用来糊口的碎钱，是完全办不到的。
　　那一天，她梳着马尾在台上带读，侧目看见一个叫李周成的人。
　　那个人有钱。
　　最重要的是喜欢她。
　　恬小婉答应了他的表白。
　　他们的恋爱关系充斥着利用与任务感。
　　恬小婉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的家事。
　　去与留都是李周成自己做的决定。
　　他能全全接受，最让恬小婉出乎意料。
　　就算如此。
　　恬小婉心里清楚。
　　自己并不喜欢他。
　　……
　　跑了半个A市的娱乐场所，总算在一家酒馆打听到一个消息：
　　毒蛇头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
　　恬小婉的世界开始崩塌。
　　辛苦了将近半年，得来的消息却是，死了。
　　本就不爱说话的她变得更加沉默。
　　当日就给李周成一封分手信。
　　信中：周成，对不起，你适合更有未来的女孩子，而我不是。
　　信封里还夹了恬小婉半年多存下的积蓄。
　　父母双亡，生活没有了目标，恬小婉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于是，她拿起刀片，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在下手那一刻，她犹豫了。
　　母亲就是用这种手法了去生命。
　　她这样做，不是步入母亲的后尘？
　　她哭泣的跪在地上。
　　……
　　暑假很快就过去，一晃到了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李周成兴奋的过来找她。
　　“小婉，你怎么能这样，给我丢封分手信就去过暑假了”
　　恬小婉声音低沉：“你跟我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我觉得有就是有，小婉你看，我暑假的时候帮你打听了消息，在黄金夜总会，有人说见过毒蛇头。”李周成说着，拿出一张黑白打印图，上面印着模糊男人的脸。
　　“这是……”恬小婉激动地接过打印纸。
　　“我觉得继续帮你找下去，才是你接受我唯一的手段，所以我暑假没闲着，一直在打探消息，我真的不想跟你分手”
　　“我先谢谢你……但是能不能先不说这个，我现在没心情”
　　“好，不说，先办正事，我们今晚就行动”
　　恬小婉轻轻地点了点头。
　　……
　　夜晚将至，正是夜总会沸腾的时候。
　　恬小婉穿着蓝色长毛衣，一条长裙，混入性感的美女堆里异常突兀。
　　一旁守场的人突然接到上头的消息：场里有高中生卖毒品，会场中的高中生一律轰出去。
　　守场的对了对身份证，锁定恬小婉和李周成。
　　他们一眼就看到穿着格格不入的恬小婉，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裙摆。
　　恬小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她，一转身逃到舞池里，跑的速度飞快，回头看了看追她的人，‘砰’地一声，撞在一个人怀里。
　　水光四溅玻璃声一地。
　　这个人肩膀硬实，撞的恬小婉一度耳鸣。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拎起，昏暗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脸。
　　随即又被甩在地上。
　　他说了一番话，恬小婉听得模模糊糊，口中应了一句：不知道。
　　随后就被推进房间。
　　这熟悉感，让她联想到十年几前的恐惧。
　　被舅舅拎起，扔在地上，又被提到房里殴打。
　　这一连套的动作，是她经常做的噩梦。
　　恬小婉极力反抗着。
　　后来才知道他不是要打她。
　　而是……
　　这一刻，恬小婉哭着哀求他。
　　他似乎也不想继续下去，猛地松开她的手，开始坐在床头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