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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结案 ...

  •   连夜无眠,秦清醒来时歪歪地斜在榻上,腰背酸涨,头痛欲裂,一眼望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心里猛地一个激灵,顾不上披散的头发,跳起来就往地牢跑。

      一路上人人对她侧目,甚至有人指指点点,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后来渐渐听清了议论,才明白过来,原来府中有有了新的谈资:一是萧璟昨晚歇在了月霞的“栖霞院”;二是他今日又出了府,很可能是再去了百花阁。

      秦清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些发怔。原来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月霞都是最大的赢家……只不知最后的输家究竟是谁?还有萧璟,他费劲心思令天下皆知对她专宠,而且明明昨日已开始有了动作,为何忽然冷落起她来?难道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如同掉进重重迷雾之中,她感到不安。

      地牢看守的阻拦更让她惊异莫名。

      “落水一案我是主审,为何不让我进?”

      “此案已经了结,请清夫人速速离去,地牢重地,莫要逗留。”

      “已经结案?什么意思?”大惊之下,秦清几乎语无伦次,“谁的命令?如何结案?殿下知道吗?”

      两名看守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发晕,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今日一早,殿下与月夫人同来,亲自审结了此案:棋夫人杖毙,蝶夫人逐出王府——没人知会您么?”

      脑中一阵强烈地晕眩,秦清踉跄退后两步,“怎么可能?司棋与菊香各执一词,主从尚未定论……”忽地想起一事,脸色一变,“菊香呢?殿下如何处置她的?”

      “清夫人真的不知?!”

      秦清心里涌起浓重的不安,“我该知道什么?”

      “菊香昨夜咬舌自尽了,”一名侍卫道,“事前她曾隔着铁门痛哭,诉说了棋夫人对她威逼利诱,迫她背主的过程,还托门外的兄弟传话给您,说她一时鬼迷心才窍铸下大错,希望死后求得您的原谅。”

      秦清心中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这才是那人的计划……要的不止是她一人的命,还有精于算计的司棋、样貌出众的蝶舞,和野心勃勃的菊香!幸好她未曾真的溺亡,否则便要至少枉死四条人命,甚至还可能牵扯到弦歌、妙音和更多的人……

      秦清的手心全是冷汗。菊香明明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那人是如何令得她如此畏惧,不仅不敢吐露真相,竟然临死都还在效命于她?那人究竟如何办到的这一切?甚至……萧璟对她的信任与亲密也远远超出了想象。她从头到尾都低估了那个人!秦清惨淡地笑出声来。

      极慢地往回走,一步拖着一步,秦清没再去看那四四方方坟墓一样的灰色砖房,沿着来路走了许久,四周依然荒僻,不见院落,不闻人语。高墙下每隔一段便站着两名带刀侍卫,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如石像般坚定无声,亦如石像般冷漠。

      秦清走到一处高墙下停了下来,痴痴地站了一会,手掌眷恋地轻抚着冰冷的石墙,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墙外只是条僻静的小巷,可是她却仿佛听见了市集热闹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笑。

      就这样不过片刻,她便已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不远处的侍卫正看着她,只因认出她是王府最得宠的姬妾,才没马上上前盘问。秦清涩涩地转身走回石径,正要继续往回走,远处却突然转出两人,匆匆朝她这边走来。

      前方的高墙下有一道厚厚的铁门,不过一人高半人宽,门上已有锈迹,可见并不常用。这是王府驱逐下人和运送尸体的偏门,终年上着锁,秦清从门前经过两次也未曾特别留意,而朝她走来的两人却转到那门前停了下来。

      两名守卫仔细盘问检查一番之后,铁门打开。秦清突然跑了过去。

      “请等一等!”

      正要出门的女子听见她的声音,背影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出她一如往日般年轻姣好、却略显憔悴和哀伤的容颜。换下华丽舞衣,她纤长的身形掩在一件肥大短小的粗布衫下,举手投足间有些微的局促。肩上有一只小小的包袱,扁扁的,当初从世子府带来的钱物经过两个多月的打赏疏通,已所剩无几。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秦清慢慢褪下腕上的碧玉镯,牵起女子的手,轻轻放了进去。那是萧璟甫上任时收到的拜礼,价值不菲。“蝶舞,离开之后换一种生活吧,”秦清道,“当了这只镯子,该够你置间小院,生活好些年,若能做点小本生意就更好。”

      蝶舞神情里本有一丝复杂,呆呆地看着她,冰凉的玉镯触及掌心,美丽的双目中忽然流下泪来,“清姐姐,对不起。”

      秦清摇了摇头。蝶舞握住她的手,失声痛哭,“我好后悔!其实你从来没针对过我,更没害过我,我只是听了她们的话,就在背后骂你,处处为难你,还推你下水!如果昨天不是殿下正好赶到,我、我就害死你了……”她的泪珠打湿了秦清的手背,“我如今才知道,你才是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殿下喜欢你,不是像她们说的那样因为你使了卑鄙手段,是因为你真的很好……”

      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其实不过十七八岁吧……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秦清轻抚着她头顶的乌发,忍不住叹息,“傻姑娘,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轻信别人?你就没想过,我这样对你,或许是别有用心?”

      “不,”蝶舞哽咽着,抬起水光盈盈的泪眼,“经过这么多事,我不会再看错人了……我相信你,这次一定不会错。”

      在这样单纯信任的目光下,秦清眼里也有了泪光,还有些许惭愧,“蝶舞,你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天真纯善是你的财富也是你的弱点,我希望将来它们带给你的是福,不是祸。出府后就是自由身了,好好生活,忘记那些不值得惦念的人,我祝你一生平安、美满、幸福。”她说得很郑重。

      蝶舞重重地点着头,秦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放了开来。

      “清姐姐!”走出铁门的瞬间,蝶舞忽然回头喊道,然后向着秦清跪了下来,“我从小被卖入乐坊,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但是我听说‘大恩不言谢’——清姐姐,你的救命之恩,蝶舞今生若是报答不了,来世也会结草衔环相报。”

      蝶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清望着外面的小巷,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那里什么也没有,却又有她向往的一切。蝶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厚重的铁门重重合起,落锁的脆响仿佛砸在人的心上。

      “清夫人,人已走远,您请回吧。”

      回?回哪里去?秦清无意识地走着,有鸟儿扑扇着翅膀从头顶欢快地飞过,她的心里却一片茫然。碧蓝如洗的天空被高墙划出棱角分明的暗红边界,一日未曾进食的她忽然天旋地转。

      细微而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挽住了她飘失的思绪。两名家丁抬着一捆长长的物体,快步地向她走来。

      “真倒霉,一来就摊上这样的活计。”

      “就是因为刚来才被派到做这种事!那个府里不欺生,忍一阵就过去了。”

      “唉,也是,好歹咱们还有口饭吃,不像这位夫人……说起来殿下也真是狠心呢,这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活活的给打……”

      一声重重的“嘘”声结束了这段对话。两人都已看到了秦清,也认出来她就是一进府便被指着必须得认识的、也是导致他们手上抬着的人被杖毙的殿下最宠的夫人,立即噤声。

      秦清却没看见他们,她的眼里只有他们手上抬着的那卷破烂草席。草席简单地裹成长条形,上面用麻绳随意捆了两圈,里面看不真切,却有暗而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沁出来,发黑的草席上已湿了一大片。草席较低的一端,猩红的液体时不时地滴落,在石板地上拉出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一条刺目的长线;另一端则露出一蓬杂草般凌乱肮脏的东西,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是人的头发,长长地拖曳在地,一路卷和着血迹和尘土,渐渐拧粘成一股股更加难以辨认的东西。

      秦清狠狠地咬住牙根,还是止不住牙齿打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当初发现母亲尸体的时候,鲜血也流了满地,母亲的身体冰冷僵硬,连手腕的伤口都似结了冰……可是她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死法。

      红颜枯骨,不过一卷草席,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无声无息地从这世上被抹去,没有眼泪、没有哀伤、没有思念——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还不如广袤宇宙中一粒微尘。

      “清夫人,您没事吧?”

      两名家丁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里抬着的东西也越来越近。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枯草般的乱发就在眼前,隔着薄薄草席上裂开的缝隙,她几乎可以看见司棋扭曲着面孔,瞪出眼眶的死鱼般的眼珠仇恨厌恶地望着自己。

      秦清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回身扑到一棵树上,不可遏制地呕吐起来。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无法止歇,可是太久没有进食,吐出来的不过是些胃液和苦汁。

      两名家丁相顾失色,连忙放下手中的草席便要过来探问,秦清猛地一下站起身,闪过他们踉踉跄跄地往前冲去,脚步仓皇狼狈,好像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路上遇见的人渐渐多起来,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有些人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问她什么,她一概不管不顾,直到跑回清园,被卧房的门槛绊倒,才一下子扑在地上痛哭起来。

      长久以来强自压抑着的惊恐、愤怒、不甘、担忧……全部被引了出来,似洪水找着了坚固堤坝上的那道裂痕,争先恐后地破闸而出,冲得人措手不及,一溃千里。秦清不停地哭,哭到后来连自己都忘了在哭什么,大脑仿佛被掏空,呆呆地坐在门口,半垂着眼睛,时而无意识地抽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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