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之梦》洁霓

12、第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奥莉维亚约了艾丽莎下了山，来到了圣域小镇。
　　虽然时间尚早，但习惯简朴生活的小镇居民早已起床，街上人来人往，与寂静的十二宫相比自是一番热闹所在。
　　小镇随山势而建，呈半环状。镇外有一条源自山中的大河经过，最后汇入爱琴海。原本小镇用古罗马的引水技术将河水引入镇内的几处水井与喷泉处，如今景观虽在，可所用的早已是后来安装的现代引水设施了。
　　小镇上大多为希腊常见的白色房屋，多为石头或木料所建。此处为典型的地中海式气候。夏季虽少雨，但因为有海洋形成的季风，所以不是过于炎热。冬季的地中海式气候本来就温和多雨，加上此处四面环山，俨然是一个小盆地，虽然谈不上四季如春，却也没有其它地方严寒的折磨。由于圣域的土地有限，因此基本的粮食作物全靠外界输入，当地只栽种一些经济作物。多年试种下来，圣域人已经培育出上好的酿酒葡萄、橄榄树和迭迭香。小镇外围的土地除了山坡不宜种植以外，几乎都被充分利用了。几种作物中以橄榄树的栽种年代最久远，传说中从神话时代便开始了。然而橄榄树的栽种极为不易，一棵橄榄树苗种下后15年才能确认成活，要40年以后才会结果。年轻人栽下橄榄树后，通常要等到儿女成群、垂垂老矣之时才能看到当年所栽的橄榄树长成。因此，圣域人有个习惯，凡是有婴儿出生，无论男女，家人都会为其种上一棵橄榄树。站在山中望去，入目处不仅有成林的橄榄栽种区，也有三三两两随手所栽的橄榄树。另一种经济作物迭迭香是地中海地区常见的药用植物，虽然现在全世界各地均有栽种，但均不如希腊所产。可若谈到圣域所产，则又在希腊其它处之上了。人工培育的迭迭香关键在于保证日照和灌溉。圣域橄榄林区之外的大片土地每日接受的日照时间都在12小时以上，加上冬季的自然降雨和河流的引水灌溉，岂不是种植迭迭香的最佳地区？
　　葡萄酒酿制在圣域并非是支柱性产业，故而葡萄园在圣域的规模远没有橄榄林和花田大，总计不过是十来户人家各自开发的一块地而已。想来是葡萄园风光怡人，外加为了照顾方便，那十来户人家的住宅多靠着葡萄园。反正距离小镇又近，住在镇外到是另一番风味。
　　小镇内几乎全用河流中的石子铺地，两边开了沟渠避免了冬季雨量过大而积水。如今走在小镇的路上，不出20米便有一个设计巧妙带有隐型拉环的石盖，这是为检修和铺设地下电缆、水管等方便使用的。大概是镇上人习惯所至，这里从不使用现代交通工具。原先来来往往多见马匹及牲口所拉的车，但长期以来，车轮对石子路造成了破坏。所以现在除非有紧急需要或负重，人们均采用步行。
　　圣域的人口并不算多，所以居住条件不紧张。家家户户均是二层半的房屋，古朴简单。有的住宅将一楼改为小店，多半是药店、杂物店、服饰店等等。近几年因为需要，也有一家卖些现代电器、各种零件等物品的小店。圣域人彼此之间几乎全认识，常常是你请我吃顿饭，我请你喝杯酒，人人以他人处为自己家。因此，小镇上居然没有酒馆什么的交际场所。众人要纳凉聊天，要么选在各自家中，要么漫步镇外橄榄林、花田或葡萄园中，或者围坐在小镇的喷泉及水井处。几年前，不知是谁在小镇最大的喷泉附近造了个石凉亭，用紫藤覆了顶。到了夜晚，常有年轻人来此处游玩嬉戏。
　　多少年来，圣域的景致与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所增加的无非是一些现代设施而已。圣域人已经养成了悠闲平静的生活态度。年轻人与老年人的观念冲突不大，老年人也尊重年轻人的生活选择。小镇上自有规模不大的学校，如今加上网络，年轻人到也跟得上现代社会的速度。也有不少年轻人选择去外面的世界游历、学习或工作，家中长辈大多也不反对。出去的人十有八九还是乐于回来生活，而定居外界者也常将外面的信息传回来。从外界来到圣域的人不是没有，多是前来受训的战士、特殊人士或者因意外情况留下的人。
　　圣域人大多温和有礼，性情腼腆，对于外来者虽好奇但并不纠缠。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略带羞涩的望一眼陌生人，而后眨眨希腊人常见的棕色眼睛，悄悄的议论上几句而已。
　　奥莉维亚一边向艾丽莎介绍圣域的基本情况，一边不住的跟来往的人打招呼。
　　艾丽莎突然停下了脚步，取出手袋里的化妆镜，仔细的打量起自己来。
　　奥莉维亚奇道：“怎么了？”
　　“我有什么不对吗？”艾丽莎合上镜子道：“有很多人瞪着我。”
　　奥莉维亚轻咳一声，道：“那不是在瞪你，他们——他们只是在看你。”
　　“哦。”艾丽莎点点头。对于她而言，虽然早已熟悉了他人对自己的注视，不过像现在这样全镇人，不分男女老少一起对自己行注目礼还是头一次。
　　“大概是这里的人很少见到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奥莉维亚笑道：“ 他们没有恶意，假如你笑一个——也许会更好。”
　　艾丽莎闻言，皱了皱眉，然后向一个正在偷偷看她的小姑娘微笑了一下。那个小姑娘大概没想到艾丽莎会向自己示好，眨眨琥珀色的大眼睛后躲到妈妈身后去了。年轻的母亲低声对小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抬头冲艾丽莎笑了笑。
　　“是不是？我说这里的人挺好的。”奥莉维亚低声道：“民风淳朴，只是有点害羞。”
　　艾丽莎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一幢合适的测量样板房。
　　“我知道有一幢房子，可能会符合你的要求。”奥莉维亚对她说道：“我带你去——恩？”
　　艾丽莎见奥莉维亚面露奇怪的笑容，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前方十来米的地方，一位老人正在跟一头驴闹别扭。显然老人是想让驴抬起右后腿，可驴死活不愿意。一人一驴就这么僵着，老人固然嘟囔个没完，可驴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经过的路人大概已经习惯了，只是笑笑便走开了。
　　“雷欧大爷，跟你兄弟闹别扭啊？”奥莉维亚出声询问道。
　　艾丽莎惊讶的看了奥莉维亚一眼，把人跟动物相提并论——奥莉维亚在她看来不像是会开这种可能引起纠纷的玩笑的人。
　　“早上已经赏了把燕麦给它了，这会儿还倔着呢。”雷欧老人抱怨道：“我可没亏待它。”
　　“您的哪一位兄弟被您亏待过？”奥莉维亚笑道，随后又指着身旁的艾丽莎介绍道：“雷欧大爷，这位是艾丽莎，来整修十二宫的。”
　　雷欧老人看了看艾丽莎，不禁“啧啧”两声：“真是标致的闺女，咋干那么辛苦的修房子活呢？”
　　艾丽莎错愕万分，她正想开口解释自己是建筑整修专家，不是修房子的。但她见奥莉维亚向自己眨眨眼睛，便忍住没开口。
　　老人一手拍着驴兄弟，一边跟奥莉维亚和艾丽莎瞎扯，一会儿是什么怎么给驴喂食啦，一会儿又扯到天气热了葡萄要熟了，等一下又转到十二宫的房子上。等到奥莉维亚和艾丽莎好不容易脱身时，老人居然扯到什么“那帮小子们别错过机会，漂亮闺女可不常见”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上。
　　待离开老人有了一段距离后，艾丽莎呼出一口气，忍不住问奥莉维亚道：“这位雷欧先生是不是——”
　　奥莉维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不不不，他很正常。”她顿了顿，道：“雷欧大爷精着呢，大多数时候在装糊涂而已。要是你刚才跟他对上，估计我们还要跟他磨三小时。”
　　艾丽莎“哼”了一声：“那——为什么你把驴称作他的兄弟？这样——不算侮辱他吗？”
　　奥莉维亚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凡是动物，在他看来都是他的兄弟。”
　　艾丽莎挑了挑眉。这位老人也算是怪人一个了。
　　奥莉维亚继续说道：“我听阿鲁迪巴说过，雷欧大爷可是一位兽医方面的专家——看不出来吧——大概是20年前，反正那时候阿鲁迪巴他们还没来圣域。雷欧大爷来希腊山区研究驴子的疾病，结果就再也没有离开。”
　　“有什么成果吗？”艾丽莎问道。
　　“我想一定是有的。”奥莉维亚说道：“不然世界驴子协会也不会发函请他当顾问，可雷欧大爷拒绝了。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在网上公布，没有收取任何费用。而他自己则帮镇上的动物治病外加种迭迭香为生。”
　　“跟研究的乐趣相比，其它算得了什么呢？”艾丽莎颇有同感的说道：“那——他一天也没有离开过？”
　　奥莉维亚摇头道：“没有。我当时也很奇怪，就问阿鲁迪巴难道他的家人不找他吗？阿鲁迪巴告诉我，说雷欧大爷似乎没有结婚，到是没有什么家人会找他。听说他把护照什么的全扔了，打算终老于此了——不过，就算他离开圣域返回故乡，恐怕早被列入失踪人口了。”
　　两人在喷泉处坐下纳凉，时不时用手拨弄一下清凉的泉水。
　　“镇上的供水设施设计的很好。”艾丽莎抚着喷泉四周的石栏道：“和整个小镇十分协调，布局又合理。”
　　“我想设计的人一定是别具匠心吧。”奥莉维亚赞同道。
　　“将非机械性供水设施设计的这么好的，我所亲眼考察过的地方，一个是古罗马城市，另一个是中国南部小镇，好像是历史上一个很聪明的人的后人聚居地。”
　　“这儿是古罗马式的吧？”奥莉维亚问道。
　　“确实有很明显的古罗马风格，你看这雕像——”艾丽莎指了指铜制的雕像，道：“不过，古罗马的引水设施以地上见多，而且建成高处的沟渠。这里为了符合小镇的自然风貌，改在了地下引水。我真想看看这些出水处的设计图。”艾丽莎知道地下引水并不难，关键是如何在没有机械作用下将水引出地面。这也是古代工程上的一个未解之迷。
　　“这些原始资料全锁在书房后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你想要的罢了。”奥莉维亚说道：“恐怕数百年都没有人整理过了。”
　　说罢，二人站起身又向前走去。
　　“你说的房子是——”艾丽莎忍不住开口问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是贝丽卡修格莱大娘的房子。”奥莉维亚道：“上一次我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是贝丽卡修格莱大娘主动招呼我的。”说到这里，奥莉维亚微微一笑，道：“不过这位大娘有点——总之，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艾丽莎对一个大娘没有太大的兴趣，她追问道：“那她的房子——”
　　奥莉维亚道：“我注意到她的房子也有很很明显的裂痕，虽然不像十二宫那样严重，可至少有那么宽——”奥莉维亚比划了一下。
　　艾丽莎“恩”了一声，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镇上还有这样的情况吗？”
　　奥莉维亚摇头道：“我不清楚，因为我只去过贝丽卡修格莱大娘的家——对了，刚才我们经过的街道——”
　　艾丽莎摆摆手道：“街道是平面的，不能反映太多的问题。到是我们刚才经过的喷泉——你注意到上面的细小裂痕了吗？”
　　“有吗？”奥莉维亚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可一点印象也没有：“到底是专业人士，一点点的细节也不放过。”
　　艾丽莎没有答话，而是埋头苦思。
　　两人在转了几个弯后，来到了小镇一侧的尽头，再往下走便是镇外的花田了。
　　“瞧，贝丽卡修格莱大娘的房子。”奥莉维亚指着一幢白色的二层房子给艾丽莎看。
　　这是一幢采用当地比较常见的白色大理石建的房子，外观简洁，并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巴尔干半岛地区的民居与神庙等大型建筑相比要朴素的多，这与该地区居民自古以来的风俗、民族心理是有关的。在古希腊人眼中，简单自律的生活是可取的，而对于神和精神的奉献应该是虔诚的。古希腊人可以住最简陋的房屋，吃最简单的食物，连服饰也以几乎无花纹的白色亚麻制长袍为主。但是他们却将神庙、议事厅等公用设施修建的宏伟壮观，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对古希腊人来说，神庙、议事厅这样的地方是精神生活和公众生活的场所，对他们而言这是其它什么也不能与之相比的地方。古希腊人将那种极为注重精神文明与社会文明的传统传承了下来，持续至今。这一切在今天的巴尔干半岛希腊地区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包括反应在建筑、绘画、文学中，甚至是人的生活态度。曾经发生这样的事：近代的一次大地震后，位于震源不远的雅典有近70%的房屋严重受损，可居民在见到雅典卫城安然无恙后立刻开心的欢呼起来。在他们看来，家没有了，有保险公司会负责。只要自己的精神寄托还在，有了神的庇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不是风光怡人呢？”奥莉维亚用手挡住阳光，道：“背面可以遥望十二宫，正面对着大片的迭迭香。”
　　贝丽卡修格莱大娘的房子正好在半圆形小镇的一端，由她家的后窗可以欣赏到十二宫的英姿。
　　听了奥莉维亚的话后，艾丽莎心中一动，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略过心头。待她仔细去想，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完整的念头。
　　奥莉维亚见艾丽莎不言不语，正想开口询问。
　　“奥莉维亚——奥莉维亚——”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向声音处望去，一只挂在门口的金刚鹦鹉正扑着翅膀欢叫着。
　　“我才来一次，连鸟都认识我了。”奥莉维亚笑道。
　　“连它也记挂你了。”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染黑的亚麻长裙，腰束得很紧，地中海地区常见的钩边蕾丝花边沿着裙子下摆像瀑布般的垂下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在她盘起的花白头发上戴了顶有花边的黑帽子，那双由神赐的棕色大眼睛里含着慈爱、淘气……眼下又带着一丝浅浅的喜悦。
　　奥莉维亚上前笑道：“你好啊，贝丽卡修格莱大娘。”
　　“你终于还是想起我这个老太婆了。”贝丽卡修格莱大娘在说话时，两颊由于激动微微有些泛红。
　　奥莉维亚觉得好笑，但鼻子也有点发酸。她知道镇上的人都喜欢与贝丽卡修格莱大娘往来，包括年轻人，可她却一直在盼着自己的到来。
　　她清了清嗓子，对贝丽卡修格莱说道：“大娘，我把来整修十二宫的艾丽莎带来了。”
　　艾丽莎礼貌的欠了欠身，道：“你好，贝丽卡修格莱大娘。”
　　贝丽卡修格莱大娘迎上几步，握住了艾丽莎的手道：“太好了，你这一来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这样的热情是艾丽莎始料未及的，她有点发窘道：“我什么也没做——那个，是我的职责——”
　　贝丽卡修格莱大娘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在她和奥莉维亚两人间看了几圈，笑着轻推奥莉维亚道：“比下去了。”
　　奥莉维亚挽着贝丽卡修格莱大娘的另一只手，道：“我自然不敢和艾丽莎比了。”
　　“艾丽莎——艾丽莎——”鹦鹉显然又学会了一个词，高兴的直跳。
　　“看它也认识你了。”贝丽卡修格莱大娘对艾丽莎笑道。随后携了两人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