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神明[无限]》东山雾雨

46、深海余怨（10）

　　弗蕾亚和启世录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云溪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启世录意味着她的能力，以及种种未知的秘密，而弗蕾亚是它的化身，那么她应该无条件地信任弗蕾亚才对。

　　现在……她却产生了怀疑的情绪。

　　源自何处，指向何物，她都不得而知。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那方像果冻一般凝滞的深黑海域，而由无形的屏障隔离开的比深海更深的此处，不知何时曾存在过文明，但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沉甸甸的寂静环绕在周围，没有声音，没有生机，哪怕是面前这些以及一动不动地跪着的活物，身体也没有一丝起伏。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

　　如果弗蕾亚所言不虚，那么她要如何才能打破这里呢？用她那弱得出奇的精神力吗？

　　可精神力到底要如何操作，她仍然毫无头绪。

　　云溪走向前，将那个被弗蕾亚捏死的无面人翻了过来。他的身体极其干瘦，惨白的皮紧紧地包裹着骨头，就像一具干尸，除开斗篷之后，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衣物或文字。而最令她在意的，还是那张没有五官的、诡异的脸，连凹凸的轮廓都没有了，仿佛一张皱巴巴的纸。

　　不远处，那方白得刺眼的池塘依旧安静地、细微地吞吐着。

　　她将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那些“人”。

　　除了其中一个应该是被弗蕾亚扒了斗篷特意假扮来捉弄她之外，其他都对外界的动态毫无反应，哪怕类似于它们领袖的无面人死了，它们也无动于衷。

　　云溪看着地上无面人的尸体，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拔出川镜，剖开了他的面部。

　　油漆一般的惨白的粘稠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他的整个头部都被这种液体充斥着，除此之外，没有他物。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些液体，将无面人的尸体挪远一点，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观察这些跪着的生物。掀开它们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张同样没有五官的脸，但是它们的身体好像有着细微的差异，枯瘦的程度不尽相同，而骨架也有大有小，仿佛它们之前都是不同的人，渐渐地才变成了这样的生物。

　　它们曾经是这片废墟里的居民吗？

　　云溪轻轻地掀起最后一个的帽子，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出现在面前。

　　那是她进这个副本以来，第一次在副本生物上见到的正常的眼睛。其余的器官都消失了，只有它们孤零零地生长在一张空白的脸上，瞳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恐。它的右眼处，从眼尾开始渐渐变得黯淡，仿佛是被橡皮擦擦掉的一样，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整只眼睛蔓延。

　　显而易见的，它的眼睛也正在消失。

　　但对云溪来说，这已经足够惊喜。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它还有听觉吗？

　　“你……”

　　它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极轻极轻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它全身的力气。

　　它从她的手里挣脱了，兜帽轻飘飘地落回了它的头上。

　　——它在抗拒她的接近。

　　接下来，无论云溪怎么尝试和它对视或交流，看到的都只是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好像正在发呆一样，透过她虚无缥缈地望向前方的空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唯一的线索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她扯开他的斗篷，只见他的脖子上竟挂着一块木牌。这块木牌只有大拇指般的大小，仿佛被人摩挲过无数次，边缘都有些磨薄了。不知是用什么木料制成，入手一片温润细腻，而正面刻着寥寥数笔，草草地勾勒出两只眼睛的形状，左眼如常，右眼处却淌下了一行液体，乍一看，眼珠子里仿佛还闪着诡异的黑色。

　　她眨了眨眼——眼花了？

　　下一秒，一阵极尖锐强烈的冲击感从抓着木牌的手指一路冲到大脑，全身上下泛着被电击了似的麻痹感，一幅画面陡然在脑海里放大，或者说更像是有人摁着她的头逼迫她近距离观察这幅画面——两只眼睛，一只像正常人，一只则如同恶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一行粘稠的血泪缓缓从中流出，虽然矛盾，但又出奇的和谐。

　　她猛地松开了木牌，仍凭它落在地上。

　　那幅画面也随之消失了。

　　她有些头痛，或者说对这种副本的烦躁。与其让她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烦不胜烦的精神攻击，还不如拳拳到肉的格斗来得爽快些。

　　它动了。它颤颤巍巍地伸出干柴般的手，想要去拿跌落在地上的木牌。

　　云溪灵光一闪，敏捷地先它一步抓起木牌，将木牌悬在它面前，只见它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落在她手上。

　　“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对吗？”

　　她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对它说。它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木牌，仿佛那是极珍贵的神圣之物。

　　——它是失去了听觉，还是压根听不懂她的语言，抑或是单纯地不想理会她？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晌，见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终于放弃了要和它交流的想法，转而将这块木牌收好，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去别的地方探索。

　　不管怎么样，这块木牌上雕刻着的图案，或许就是“图腾”一类的东西，好歹为她提供了方向。

　　她转头，从那片诡异的树木旁原路绕回，又踏上了这片沉寂的废墟。

　　粗略一看，这里的面积并不大，在之前大概也就是个小村庄的规模。建筑全都使用了一种灰白色的石头作为原料，如今已经脆弱得轻轻一踩就成齑粉了。踌躇片刻，她稍稍使劲，抬起了面前这栋倒塌的平房里的柱子，试图在里面找出些有用的讯息。

　　一个像擀面杖似的金属圆柱体，约有小臂那么粗；彻底腐蚀变形了的大铁炉和笼子；还有一些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残骸。

　　这栋或许不是居住用的房屋。

　　就这样一连搜了三栋房，除了一大堆看不出用处的金属器具之外，她没找到任何生活过的痕迹，就连床和桌椅都没有，仿佛这些房子就是专门用来储物的一样。

　　云溪站在原地，望了望这片废墟，一筹莫展。

　　真的要这么一栋一栋地找下去吗？

　　咚——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声清晰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仿佛重物坠地的声音。她脸色一变，迅速地往声源处跑去。

　　那是她一开始进入这个幻境所掉落的地方。此时那里正趴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身形有些眼熟。

　　那人抬起蜡黄的脸，刘海湿溻溻地紧贴着额头，看上去十分狼狈。

　　——是杨文易！他怎么也下来了？

　　与此同时，杨文易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云溪，脸上的惊讶并不比她少，仿佛也没想到她会来这里。他站起身来，拧了拧衣服的水，有些尴尬地笑道：

　　“云小姐，你也找到这里了？”

　　云溪缓慢地往前踱了两步，稍微靠近了他一点。听到他的话，她有些疑惑，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

　　“不，我一开始就掉在这里了，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噢……”他恍然大悟，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边，说道：“那你运气真好。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幻境的关键就在这片海底。”

　　“你是怎么下来的？”

　　“我的运气也还可以，落在了一个海岛上，想办法触发了海边的机关，就直接掉下来了。你别说，过程还真的挺不好受的。”

　　他咳了两下，好像被海水呛到了，挠了挠后脑勺，看上去颇有几分憨厚。

　　“哦。”

　　她点点头。虽然他始终表现得特别友好，但她还是暗中保持了几分警惕。只见他似乎对两人的相遇表现的十分高兴，念叨着：

　　“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副本无论如何都跟深海脱不开关系，而我们又进入了‘彼世’的幻境里，就侧面证明了这个副本的确跟凯尔特神话有关……”

　　“彼世？那是什么？”

　　由于云溪对凯尔特神话的了解实在匮乏，只停留在听说过亚瑟王的层面，自然在这个副本里有些吃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咦，云小姐你还不知道吗？彼世（Otherworld）是凯尔特人灵魂转世之前居住的乐园，并不是冥府或阴间，而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地方，有湖泊、森林、山脉、海洋，既有仙女、神灵、精灵，也有丑陋的巨人和怪物；既有富丽堂皇的宫殿、碧蓝澄澈的神湖，也有诡谲压抑的地狱。当然，这里不是真正的彼世，只是仿造的幻境。”

　　“这个副本所供奉的神，就是深海巨人族的国王巴罗尔？所以我们要在这底下找关于他的东西？”

　　他颔首：“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的。处处与‘深海’和‘眼睛’挂钩的，也只有巴罗尔了。”

　　“对了，”云溪倏地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你在上面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落在了哪里？”

　　“没看到，每个人的落点应该是随机的。我们现在处于最有利的位置，所以赶紧去找任务物品吧，阿虎、还有你的同伴，都在某个地方等我们呢。”

　　是啊，铜雀还在等她呢。

　　可弗蕾亚好像也没有说谎的必要——钥匙能解救的，只有一人。

　　在提到赵元虎时，杨文易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云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话在舌尖打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还未成定数，她又何必想那么多来吓自己呢？

　　“我刚才在那边找到了这块小木牌。”

　　云溪简述了一下池塘边的情况，略去了弗蕾亚的部分，然后将木牌递给杨文易。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说道：

　　“没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图腾，象征着他们所供奉的神。”

　　“我搜过几栋塌房子了，除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制品之外，再也没发现任何一个带着这种图腾的东西。”

　　杨文易和云溪一前一后地重新往废墟里走去。云溪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缓慢又仔细地在两侧巡视着，时不时地蹲下来，翻动着地上的残骸。

　　“铁……在这海底居然有这么多铁制品，说起来还真是难以置信。”

　　她轻轻一捏，就把一小块墙壁碾成了灰白色的粉末。

　　“还有这些用来搭建房子的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

　　踏过满地的碎石，她往右边一望，顿时眼睛一亮，视线落在了那座相对而言较为高大的废弃建筑上。尽管倒塌了，它的高度仍比旁边的房屋高出一截，好像原先是两层的结构，位于这片废墟的中央。

　　“那里应该有什么……”她喃喃道，往那边走去，杨文易也很快跟了上来。

　　两人站定在这栋建筑前，合力将里面的石块和断柱子搬开，渐渐地清理出了一片空间，露出原先被压着的那些东西，依旧是各种各样腐蚀的铁制品，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被重物压得扁扁的。云溪和杨文易在里面翻找辨认了半晌，直到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件人形的物品。

　　约莫有小腿那么长的铁质实心雕像，身上衣服的细节已经看不出来了，依稀能认出是个男人。

　　但是——没有头。

　　它的头是被硬生生砍掉的，身上好像还残存着几道用黑色墨水画出的模糊的痕迹。

　　“啊……”

　　云溪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了类似神像的东西，但是居然少了最重要的头。

　　杨文易还不死心，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两三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也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她心里生出一丝极其矛盾的疑问。

　　为什么要砍掉神像的头？它们应该对自己供奉的神非常虔诚才对，不然刚才从那个眼睛尚未消失的“人”身上拿走木牌时，它也不会那么激动了。或许是另外一个原因……比如曾经有其他族的族人和它们产生过冲突，所以……

　　她灵光一闪。

　　“——对啊！”

　　杨文易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彼世的海底，会有什么自然灾害把这里破坏得这么彻底吗？所有的房屋都被毁坏，甚至连神像都被人为地砍掉了头，以前一定有其他人入侵过这里……”

　　“达努神族？”他脱口而出：“他们和深海巨人族是死对头。”

　　“不……”她转身，望了望这片废墟：“对于深海巨人族而言，这个地方的规模还是太小了，顶多只能供一两百人居住，哪怕它们再弱，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杨文易的脸色变了，眉头紧锁着。

　　“按你这么说，这里不是深海巨人族的居住地？那我们之前的猜想就要全部推翻了——难道这个神并不是巴罗尔？但我们在第一层碰到的那些东西身上明明就写着‘Balor’，还有那些眼睛……”

　　“那样就太直白了，不是吗？在那个石室里未完成的雕像，这个被砍了头的神像，如果副本一开始就明摆着告诉我们神就是巴罗尔，那么遮遮掩掩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怔住了。

　　“那么生活在这里的……究竟是谁？”

　　“不，也有可能就是深海巨人族，只不过是从大部队中的一个小分支，独自定居在这里。而毁灭这里的，或许就是深海巨人主族。他们认为这个分支背叛了他们，也就是供奉了这个神。”

　　“……这个神不是巴罗尔，那会是谁？”

　　“让我想想，哪个神会让他们产生背叛感呢……”

　　云溪的脑海中渐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同伴和我说过，达努神族的次神萨安和巴罗尔的女儿恩雅生下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鲁格。鲁格在第二次两族战争中杀死了巴罗尔，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深海巨人族也因此被驱逐出去，鲁格则成为了‘光与太阳之神’。”

　　云溪摩挲着这块小木牌，上面两只迥然不同的眼睛仿佛在静静地盯着她。

　　“光与太阳之神……”她喃喃道：“听起来神圣而不可侵犯，但是从没有人提到过，他其实有一半的深海巨人血统，不是吗……”

　　“所以雕像是鲁格？但他们供奉鲁格的意义是什么呢？就算他有一半的血统，但也的确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啊，这是非常鲜明的立场。”

　　“所以仅仅是一小部分人在供奉，不是光与太阳之神，而是独属于他们的——充满矛盾的神，鲁格。图腾上的这两只眼睛，一只正常，一只诡异，恐怕就是代表着两种血统的意思。后来，他们被愤怒的本族人毁灭了。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杨文易觉得十分震惊……且不可思议。

　　供奉着将他们灭族的神？

　　而且这种信仰依旧执着，甚至还因此形成了这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