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夫人》陈萸

72、第72章

　　苏鹤清穿了一件月白色杭绸直裰，腰间带了一块羊脂玉的玉佩，上面缀着宝蓝色的方胜形络子，背着手，长身玉立的，身形却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柔嘉一早听菱角说，她昨儿喝了安神的汤药睡过去后，苏鹤清来看过她一次，见她睡得正熟，就没叫人喊醒她，在棠棣院坐了一会就走了。

　　当下都进八月了，离秋试的日子愈发的近，这个时辰该在琅玕轩上课，哥哥怎么挑这个时候来了棠棣院。柔嘉就叫彩屏把苏鹤清请进来。

　　她原本想叫紫芝去沏壶热茶来，一扭头却见菱角正踮着脚尖取多宝阁上放置的墨宝，她神色黯了黯，片刻才吩咐菱角：“等一会再找纸笔，先去沏一壶西湖龙井来。”

　　往日大都是紫芝在她身边服侍，菱角不过打打下手，这一走她还十分的不习惯。总觉得紫芝还在一样。

　　苏鹤清进了东侧屋就看到柔嘉怔怔的望着多宝阁上的红木匣子，睡了一夜，脸色比昨日他来看她的时候好了一些，没像昨日那般惨白了，脖颈上的纱布还缠着，穿了一件淡青色素面褙子，白色的棉线裙子，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小纂，并未佩戴钗环之物。

　　他知道她是在为死去的丫头伤心，毕竟在她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情分早就超越了主仆。

　　“嘉嘉。”他不忍心见妹妹这样，温声问道：“可是哪儿还不舒服，刘太医说你受了惊吓，要好生歇着才是。”

　　他见柔嘉眼睛通红，便没有再提起叫她伤心的事。

　　菱角正端了茶盘进来，闻言脸色涨红，都是她那一句话才惹得姑娘又伤心了。她嗫嚅了一下嘴唇，就听柔嘉淡淡的道：“我听大伯母说今儿柔谨回来，你去前院瞧瞧可有什么动静。”

　　菱角知道是柔嘉不叫她多说，放下茶盏就退了出去。

　　柔嘉朝苏鹤清笑了笑，说道：“哥哥，我已经好多了，你不要太担心了。”

　　苏鹤清早在外面就听到了柔嘉吩咐方儿做的事情，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柔嘉的右手上缠着纱布，明明他昨儿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柔嘉见苏鹤清的目光落在她右手上，不动声色的用左手覆住，苏鹤清却放下了茶盏，皱着眉头道：“柔嘉，你手上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不免严厉了些。

　　柔嘉哪敢给苏鹤清说是她自个掐的，她冲他一笑，打哈哈道：“早上的时候指甲不小心断了，在手上划了个很小的口子，本来没什么事的，是底下这些丫头们非要给我包扎。”

　　苏鹤清却记得上次在永平侯府里，柔嘉掐的血肉模糊的手心，他却是不信，执了柔嘉的手看，见手心里果然又掐了几道血痕，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个习惯。

　　柔嘉见被识破，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苏鹤清，一句话都不敢说，样子可怜兮兮的。苏鹤清看了却直皱眉，说道：“就这样答应叫你嫁进英国公府，也不知是对是错，可如今看来，却是不怎么好。”连议亲都还没有，竟因此叫人挟持了去，可见这门婚事不如不要的好。

　　苏鹤清深知柔嘉的性子，与其嫁进勋贵之家，倒还不如嫁到陆家去，知根知底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陆钦怀也不敢欺负妹妹。

　　他有些后悔，若是当初早应下陆钦怀，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又或是……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柔嘉见苏鹤清眉头紧紧皱着，就连忙转移了话题，问他怎么没有去琅玕轩上课的事，苏鹤清见她目光澄明，只觉得心中那个念头实在肮脏，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柔嘉看待成自个的亲妹妹，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整个苏家，也就只有柔嘉不知道他的出身，这么多年她跟在他的身后，一声一声的唤他‘哥哥’，若是叫她知道了他刚才的心思，只怕把她也吓到了。

　　苏鹤清放开柔嘉的手，坐到了她的对面道：“从今儿起梁先生就不授课了，他让我和陆兄回去准备一篇文章，写好了交由他看，也不必再去琅玕轩了。”

　　柔嘉不懂科举上的事，但是见□□夜在书房苦读，知道这科举并非易事，两京十三省不知有多少要赴考的生员，每个地方却只能在当地的生员里面挑出来不过一百个人，可谓是千里挑一。

　　柔嘉光听着就觉得很难了，她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扰了苏鹤清的学业，说道：“既是如此，哥哥先回去读书吧，我真的没什么事了。”

　　苏鹤清昨儿一夜都没有睡好，一早又怕吵着柔嘉睡眠，直到了辰正才放下笔过来棠棣院看人，眼底还有些青黑，他低下头看到茶底细嫩平滑的芽叶，沉默了一会才道：“如今外面不十分太平，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出去了，在家绣绣花练练字也挺好，若是要什么字帖丝线，回头给我说一声就行，我叫白石去街上买。”

　　他说到这里眼底不由一沉，即便他再出言留妹妹，也留不了她几日了。

　　柔嘉本来也打算不再出去的，何况她如今也已经和徐凤卿定下了亲事，也的确不宜出去走动，昨儿不过去寺里进香，竟碰到了漠北王的第十四子……这实在是奇怪。

　　林氏一向不关心朝政，苏陟也从来不在她跟前提起朝中之事，柔嘉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这天是要变了。

　　她答应下来，起身送苏鹤清出了房门，走到廊下苏鹤清就叫她进屋，好似她脆弱的连一丝风都吹不得，柔嘉无奈只好站在廊下看到他出了月门。

　　菱角送了花样子回来，看到自家姑娘坐在炕桌前已经抄了半页的佛经，彩屏站在一旁，担心的道：“姑娘身子还没好，不如先回床上躺一会罢。”

　　柔嘉还真觉得有些乏了，她抄写经文的时候总是想起来紫芝倒在她身前的那一幕，鲜红的血流下来，连精神也集中不了，一页还没抄完，就累的满头大汗了。

　　她点点头，便从炕上起来去了西侧屋的罗汉床上躺着，菱角抱了靠背放在她身下，彩屏出去叫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把手巾湿了拧干擦拭掉她额头上的汗水。她靠着引枕慢慢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头婆子都被赶到了回廊下候着，柔嘉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风声，过了一会却听脚步声从月门传了过来，有个小丫头进来回禀：“老夫人和二太太来了，还有一位靖远侯夫人，说是来看小姐的。”

　　柔嘉根本没有睡着，听到柳氏来了脸色不由一僵，她昨日那话说的毫不客气，柳氏竟然还是来了，柔嘉并不想见她。

　　彩屏和菱角站在床前，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们姑娘可是刚刚睡下，难不成为了见靖远侯夫人还要把她叫醒不成？

　　可若是不叫醒，来的可是靖远侯夫人……

　　彩屏好歹比菱角长了个心眼，连忙挑了帘子出去，苏老夫人已经带了人走到了台阶下面，她抬头描了一眼，见苏老夫人身侧站了一位富态的妇人，身材圆润，却生的极白，脸上的细纹也看不大出来，瞧着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牡丹头，带了点翠的头面，身上穿了一件石青色织锦圆领襕袍，湖蓝色马面裙，裙襕上绣着各样花色的菊花。圆润的手腕上戴着一对冰种翡翠手镯，看一眼成色就知价值不菲。

　　林氏却扶着苏老夫人脸色淡淡的，似乎对靖远侯夫人的到来并不是很殷勤，倒是苏老夫人笑呵呵的和靖远侯夫人说话：“……没想到和你们家竟有这样大的渊源，我这孙女儿也是叫柔嘉。”

　　彩屏就屈膝行了一礼，犹豫了一下道：“老夫人，姑娘刚才才歇下，您看……”她们做丫头的做不了主，自然是要请示。

　　苏老夫人悄悄打量了靖远侯夫人一眼，正要说话，却听柳氏先言道：“三姑娘既是睡下了，就不要把她叫醒了，只要她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昨儿……”说到这里她就面露忧色：“昨儿真是把我吓到了，哪里想到寺院里竟闯进来这样一批人，偏生就叫两个姐儿遇着了，我那丫头回去后高烧了一夜。”

　　苏老夫人听她这样说，连忙问傅明宛如何了，柳氏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今儿一早退了烧，太医说吃几服药就没事了，倒叫老夫人跟着担忧了。”

　　柳氏叹了口气右说：“也是我那丫头叫我娇养惯了，经不住一点事儿，可是把我吓坏了。”

　　林氏瞥了一眼柳氏，脸色就更不虞了，心道你们家姑娘那是自找的，我姑娘那才是无妄之灾，她还没说什么呢，就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知到底是谁来看谁的。

　　苏老夫人就笑了笑，说道：“夫人昨儿定是在床侧守了一晚上罢，做父母的都是这样，儿女但凡有一点事都放心不下。”

　　侯在门口的小丫头连忙打起帘子，进了西侧屋果然见柔嘉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面庞莹白玉净，小脸不过巴掌大小，覆下来的眼睫却又密又长，只是脖颈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看上去很是娇弱。

　　柳氏早就听赵妈妈说了柔嘉的样貌，这一见还是觉得惊艳，也难怪徐凤卿会看上这个丫头……她蹙了蹙眉头，很快就敛去了愁容。

　　从棠棣院出来，柳氏才和苏老夫人道：“瞧三姑娘这样子，我也是十分心疼，实在是我没有管教好底下的婆子，竟叫她口出狂言，害三姑娘受了惊吓。”她弯下腰行了一礼。

　　柳氏到底是正一品夫人，苏老夫人哪里敢受她的礼，侧着身子把她扶起，说道：“这事也不怪夫人，当时情况危急，那婆子也是救主心切。”

　　她虽然也觉得此事的确是靖远侯府不对，但靖远侯夫人都亲自来家中道歉了，何况柔嘉也并没有受太大都伤，真若是计较起来倒显得他们家心胸狭窄了。

　　苏老夫人笑了笑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只要两个姑娘没什么大碍，我们两家也就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