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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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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徐凤卿好似有些疲累,抬手按在红漆柱梁上。
柔嘉看到他垂下了眼眸,露出悲戚的神色来,甚至是脆弱的。她有些难以置信,突然就有些看不懂徐凤卿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难道徐凤卿会为了她的死难过吗?
这难道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她死了,不是正好腾出了正妻的位置,何必又要和她做无畏的纠缠。
柔嘉望着他,一时有些迷茫,明明徐凤卿是不喜欢不在意她的呀!他一直都知道她想为他生个孩子,却故意把坐胎药换成了避子汤药,两人为了此事大吵了一架,她很少给人耍脾气的,那一日她哭得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他。
他麻木不仁的望着她,眼神中透着冰冷,她和他做了五年的夫妻,他却是不念一丝一毫的情分,去了蓟镇半年多从来都没有回府见她。那时候她就在想,练兵到底有多忙呀,忙到一日的空都抽不出来看看她吗?
也就是那次,让她彻底知晓了他这个人多么的绝情冷漠。
柔嘉沉默着,徐凤卿见她脸颊上的泪珠顺着面庞滑落在淡红色的海棠花褙子上,瞬刻消失不见了,眼睛红通通的,耳边的发丝都沾湿了。
“别哭了。”他轻声哄她,轻柔的替她拭去眼泪。
柔嘉却如临大敌,慌忙低下了头去,说道:“侯爷请自重,我真不知侯爷在说什么,我的确是叫柔嘉……苏柔嘉,我们家的姐姐妹妹都是从柔字辈的,侯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她被他困在狭小的空间里,鼻间嗅到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她哭得久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带着哭腔的。
徐凤卿低声道:“我已经认出是你,不要再装了。”
柔嘉心跳如雷,牙关紧紧咬着,腿却在发颤,默了一会,徐凤卿捏着她的下巴就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的,柔嘉。”他唤‘柔嘉’二字,咬字特别重了些。
一阵微风吹来,墙面上爬着的地锦叶子簌簌作响,好似低低的呜咽声。
徐凤卿望着她殷红的嘴唇上留下一排贝齿咬过的痕迹,嘴角向上一扯,淡笑着放开了她,背过手走到桥亭的另一侧。柔嘉只觉得双腿酸软,靠着柱梁才不至于倒在地上,她往下看去,湖水潺潺流动,撞击在山石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顾珏沿着台阶上了桥亭,远远看到徐凤卿眼神中透着的阴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甚至有些不敢再走上前来。
他知道徐凤卿的性子一向狠戾,想起曾经在密云卫有个不知死活的世家子弟当众挑衅被废了手的事。徐凤卿当时还只是一个六品的副千户,那人仗着自己是侯府嫡子,陷害徐凤卿偷盗他身上的玉佩,拿着一把匕首在徐凤卿脖子上比划。
那匕首是开了锋的,锋利无比,轻轻一划,就破了皮,鲜红的血滴溢出来,徐凤卿就这般狠戾的望着他,一言不发的,从他手中夺过匕首,插在了那人的手心里,血刺溅出来,把他的左脸都染红了。
他这一刀整个贯穿了那人的手掌,后来伤口的血虽止住了,手却是废了。
顺宁侯带着儿子找上门,老英国公把徐凤卿绑了,以军纪打了他六十闷棍,打得鲜血直流,血和肉黏在寝衣上,太医一块一块挑起血肉把衣服剪下来,旁边的人看着都背生冷汗,徐凤卿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吭。
可……苏柔嘉分明是个小姑娘,哪里得罪了他竟以至于把人吓成这个模样?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徐凤卿说道:“找两个丫头把苏姑娘送回去。”
顾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徐凤卿吩咐了,照做就是了。他招手叫了紫芝和顾韫宁身边的丫头名叫瑞云的,“去,好生扶着苏姑娘送回三奶奶院子。”他看到柔嘉眼睛哭得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了,花厅肯定是去不了了。
紫芝和瑞云扶着柔嘉从桥亭上下来,没走几步,却听徐凤卿在后面道:“给你们的主子在额上抹些清凉油,她身子不适,用这个能缓解晕眩恶心。”
永宁郡主也走了过来,身后簇拥着一群丫头婆子,她正好听到这句话,两道目光如同利箭一般落在两个丫头搀着的苏柔嘉身上,眼中的恨意几欲把人吞没,再抬起头时眉眼的凶狠已然被敛去。
她径直走到徐凤卿跟前,叫了一声‘舅舅’,说道:“这苏家三姑娘可是得罪了舅舅?”
徐凤卿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她问的话,只道:“时候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看望太夫人。”
桥亭上的风格外大些,永宁郡主见他暗红色的衣袍掀起一角,他带着梁冠,眉眼英挺,她无数次肖想过这张面容,如今就近在咫尺,她多想抚摸上去,还是忍住了,藏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她如今已经及笄了,太后娘娘和父亲都有意把她许配给英国公嫡子。她从小就在太后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的,怎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打算,不过是看中了英国公手中的兵权罢了。
那既然这般,何不如嫁给徐凤卿,他如今既掌神机营,蓟州的兵将也都是他的手下,若是能策反了徐凤卿,那这皇位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偏生要赐婚她和徐廷锡。
一个英国公世子,纨绔子弟罢了,哪里能比得上徐凤卿。
永宁郡主犹自想着,抬眸却见徐凤卿已经下了桥亭,她连忙提裙跟了上去,笑着道:“舅舅也回府吗,那我和舅舅一起回去吧。”
柔嘉晕晕沉沉的,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永荣堂后面的小院子的里的,走到台阶上,恶心感突然涌上来,她忍不住干呕起来,侯在门口的丫头见状连忙进了屋子,匆匆拿了痰盂过来,漱了口,紫芝扶着她坐在美人靠上,担忧的道:“姑娘,你感觉怎么样了?”
柔嘉摇了摇头。春日的阳光正好,不那么刺眼,照在脸上温暖平和,柔嘉倚在在柱子上,微微闭上了眼睛。紫芝见她不想说话,便不再问了,进屋拿了药膏,就站在旁边轻轻给她掐的出血的手心上药。
苏柔慎得了信连忙抽身从花厅赶了回来,进了院子看到柔嘉怔怔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紧紧把自己抱成了一团,一双杏眸毫无神采,眼皮红通通的,脸颊上的泪痕犹在。
她刚才在花厅听顾韫宁说柔嘉得罪了镇远侯爷,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急急忙忙就赶回来了。她嫁进永平侯府两年,多少也听说过这位镇远侯的事迹,知他是个阴鸷凶狠的人物。
柔嘉怎么会得罪他?她不敢深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走到廊下看到柔嘉除了哭得眼睛红肿了外,身上并无受伤之处,这才放下了心。
苏柔慎拉着柔嘉的手,轻声问道:“可是哪里冒犯到了镇远侯爷,怎么会突然把你拉到桥亭,他与你说什么了?”
顾韫宁也只是说镇远侯拉着柔嘉去了桥亭,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苏柔嘉和徐凤卿有什么过节。
柔嘉很是疲惫,把头偎在苏柔慎身上,苏柔慎轻柔的揽住她,细细摩挲着她柔软的青丝,苏柔慎见她脸上带着倦意,秀气的柳眉微微蹙起,看样子是疲倦极了。她见柔嘉不愿意说,也不逼迫她,说道:“不如躺下先歇一会,姐姐一会再来看你。”
今日正是度哥儿的百日宴,她得忙着应酬世家往来的太太夫人,出来这一会只怕就有人来找了。柔嘉从她身上起来,点头道:“姐姐去吧,我没事的。”
她这般哪里像是没事的,苏柔慎叹了口气,吩咐芙蕖留在小院里,又匆匆忙忙带着辛若去了前院花厅。
芙蕖见三姑娘一身狼狈,连忙叫小丫头打了热水过来,服侍柔嘉重新穿戴。西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放了一卷心经,柔嘉拿起来看了一遍,问道:“姐姐平日里也读经文吗?”
芙蕖端了一盘绿玉豆花糕,一盘枣泥山药糕放在炕桌上,笑着道:“夫人从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经常帮着抄写经文,嫁到侯府后院子里的事情虽忙,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看一看。”
佛经能让人心静,这也难怪了,柔嘉想到顾韫宁给她说的话,端起茶盏润了润嘴唇,问道:“我听说院子里的通房有孕了,是哪个丫头?”
“……是芸和姑娘。”芙蕖收起食盒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坐在罗汉床上的柔嘉,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硬。
柔嘉对这个芸和并没有多大的印象,皱眉道:“是哪个芸和?”
芙蕖把食盒收起来,交给一旁的小丫头提下去,说道:“原是二太太从外面买来的丫头,听说从前家里面也是做官的,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出来做妾,太太见她聪明伶俐,人生得也漂亮些,还读过书,就把她买了回来,给夫人做陪嫁的丫头。”
苏柔慎一共有四个陪嫁丫头,芙蕖和辛若是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还有一个叫莲香的,是常顺家的外甥女,只有这个芸和是外面来的,仗着有几分姿色,和她们三人的关系并不好。
那还是苏柔慎刚诊出有孕后的第五日,芸和就迫不及待爬上了顾朝桢的床,事发后顾朝桢也是醉酒刚醒,青茵色的床单上那一抹猩红十分刺眼,苏柔慎看到后并没有说什么,只让芸和收拾好了去见她。
芸和就跪在地板上,哭着道她也是被迫的。成亲之前顾朝桢就有两个通房,本来苏柔慎有孕后,也是打算从四个陪嫁来的丫头中挑一个出来伺候顾朝桢的,她原本更属意辛若一些。
芸和虽只伺候了她不到一年,姿色却是几人中最清秀的,加上顾朝桢喜欢,提了通房也没什么,苏柔慎还辟出了西厢房后面的抱厦给她住。
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白眼狼,提了通房后,竟还妄想生下孩子,母凭子贵,芸和这一出算盘打得倒是好,可就是太着急了,也太罔顾这些侯府世家的规矩了。
如果她没有这么贪心,一心伺候好主子,过两年后提了姨娘,避子汤药自然也就能停了,生下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又是从苏家带过来的陪房,怎么说苏柔慎都会多照顾她些。
贪心不足蛇吞象,就算苏柔慎执意保她把孩子生下来,太夫人和永平侯太夫人也万万容不下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留在侯府里,到时候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想不明白。
芙蕖看着柔嘉的目光落在经文上,迟疑了片刻说道,“三姑娘从哪儿听到的?夫人不让我们和二太太说的,说是小事,用不着叫娘家的人跟着一起忧心。”
柔嘉早就猜到了苏柔慎的心思,她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和母亲说的。”她刚刚呕吐,身子难免有些虚脱,嘴唇也有些发白,紫芝‘呀’了一声,想起镇远侯刚才的嘱咐来,问芙蕖:“芙蕖姐姐,屋子里可有清凉油,三姑娘刚才晕了船,听说抹上清凉油能舒缓些。”
这就要到夏日了,清凉油能驱蚊虫,她们早早就备了不少,芙蕖领着紫芝去拿清凉油。柔嘉吩咐站在旁边的小丫头把炕桌撤了下去,躺在罗汉床上闭上了眼睛,芙蕖回来把清凉油滴在手心里,抹在她太阳穴的地方,轻轻揉按。
清凉感袭来,果然纾解了不适,柔嘉闭着眼睛,脑袋里却一片思绪混乱,从前她的身子很弱,吹上一点风就可能染上风寒,躺在床上头痛得厉害,徐凤卿就会让木槿拿出清凉膏来,抹在太阳穴上,她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有时候徐凤卿在旁边看着,也会一时兴起叫她俯在他膝盖上,替她揉按穴位。他拉弓搭箭的大掌,手指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摩挲着有一种异样的舒适感。
柔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被他抓过的地方还红红的一片,她实在不知徐凤卿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当真就认出她来了吗?还是在诈她的话呢?
可不管怎样,她不承认就是了。
就算他已经认出了她来,那又能怎样呢?真正的傅柔嘉已经随了他的心意死了,难不成他还要继续折磨她吗?
柔嘉想到徐凤卿阴冷的目光,三月的天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轻喘了口气,望着木格花窗上糊着的绿纱发起楞来。
屋子里很静,隐约听到彩衣轩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过了许久,戏文才罢了,柔嘉睡得极浅,突然被院子里的一阵脚步声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苏鹤清正站在罗汉床前温和的望着她。
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哥’,苏鹤清见她额头上出了汗意,问道:“可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吓得小手都冰凉了?”他闻到药膏的味道,摊开柔嘉的掌心,被指甲掐伤的地方已经凝固了血。
苏鹤清就皱起了眉头,眼神都冷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前院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柔嘉自然不会和苏鹤清说起真正的事由,只道:“也不知怎的,今日竟晕起船来了,胃里难受得厉害,我就强忍着一直到了岸上,谁知道把手心都抓破了。”
她不知道徐凤卿到底要做什么,还是不要把苏鹤清牵扯过来才好。
苏鹤清知道她没有说真话,不过晕船罢了,何至于把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不过他也不拆穿她,说道:“那往后便不要再坐船了。”前些年从扬州回京,走了整整两月的水路,苏柔嘉那会子并没有晕船,怎么会突然晕起来了,他心中疑惑,想着等回到府中要找个大夫问一问才是。
外头又有人叫他,苏鹤清摸了摸柔嘉的脑袋,让她歇着,出了屋子。
柔嘉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是未时了。前院宴席已毕,过了一会林氏和苏柔慎也回来了,乳娘抱着已经睡着的度哥儿放在摇车里,柔嘉正坐在罗汉床上吃糖蒸酥酪,听到林氏进了屋说道:“……好好的怎么就晕船了,还难受吗?”
在彩衣轩苏柔慎就把柔嘉晕船的事给林氏说了,柔嘉放下斗彩瓷碗,笑着道:“刚才在床上躺了一会,已经好多了。”她笑盈盈的下了地,看到苏柔淑跟在后面,刚才在岸边徐凤卿把她拉走,苏柔淑也是看到的。
柔嘉想到上次在隆福寺庙遇到永宁郡主,苏柔淑回去就告诉了齐姨娘,这次……她目光暗了暗,让小丫头去厨房又取了一碗糖蒸酥酪来。
林氏见柔嘉没事,这才放下了心,吩咐彩屏叫管事套好马车,又拉着苏柔慎去了内室说话。柔嘉就看向了苏柔淑,小姑娘吃甜食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问道:“淑姐儿,刚才在桥亭那儿镇远侯爷把我拉走的事,你可和旁人说了?”
苏柔淑听到柔嘉叫她,瞪大了眼摇了摇头道:“柔淑没和别人说,侍卫大哥把我送过来的时候,嘱咐我不能和别人说的,柔淑谁也没说。”
柔嘉见她有些惊恐,看样子倒像是被胁迫了的,那些跟着徐凤卿的侍卫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小姑娘没被吓哭都已经算好的了。只是她没想到竟会特地嘱咐了不让说出去……是顾珏安排的?还是徐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