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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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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日头上,不远处的藏经楼上青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朱红色的三层高墙,飞檐翘角,两人合抱的大红漆柱高高耸立。
斗墨领着姑娘们沿着青石板道过去,走到那里上了石阶,柔嘉才发现庑廊下站着十几个穿青直身扎黑色腰巾的男子,这些人腰脊板直,都十分的魁梧壮硕,一看就是兵卒。这些人她在漪兰院里见过,是徐凤卿身边的侍卫。
这时从大殿里走出来两位穿灰色直裰的僧人,看到斗墨带着几位姑娘走过来,双手合十,垂目说道:“侯爷正在二楼阅经室等着各位。”
斗墨也学他们合手,算作回礼。等到他们上了台阶,那二位僧人才下去高台,往旁边的小路去了。
进入大殿,只见青色的地板被擦的锃亮,楼顶饰着鎏金的八角形莲花藻井,左右两侧靠墙设有木梯,扶手上雕刻着莲花纹形状图案。斗墨停在阶下,右手一请,永宁郡主拉着徐玉敏径自上楼去了。柔嘉抬头望着陡峭的木梯,双腿愈发的沉重起来,她突然很想转身逃出去。
斗墨见她许久都没有动,小脸却皱成了一团,好像上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不由些想笑,叫了她一声:“苏小姐——”
柔嘉看向斗墨,见他左脸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刀伤,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她曾听徐凤卿说过的,斗墨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幼时徐凤卿常受两位庶出兄长的欺辱,都是斗墨护在他的身边。
有一次徐凤卿被两位兄长诬陷偷了他们屋子里的东西,不甘受此辱,就和他们厮打了起来,三爷徐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按着徐凤卿的身子想把他的手指削掉,是斗墨把他护在了身下,自个脸上却划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好了后,就留下了这道疤。
这刀伤伤在脸上,实在不好说亲,徐凤卿也有些发愁,便求她给斗墨寻一门好的亲事。她倒是相中了几位官家之女,这些人听说是五品的郎官,又是徐凤卿身边的人,就兴冲冲过来相见,可一见到斗墨脸上的伤就又打了退堂鼓。这么多年拖下来,他如今也有二十七八了,却一直都没有娶亲。
斗墨见她望着他脸上的刀疤并没有害怕,倒是有几分惋惜之情,心中不免生出些怪异的感觉来,何况小姑娘生得粉粉嫩嫩的,黑眸澄亮坦诚,他黑黢黢的老脸不由一红,复又提醒道:“苏小姐,请上楼吧。”声音却温和了几分。
柔嘉就朝他笑了笑,提着衣裙慢慢上了木梯。
偌大一层阅经室,梁、壁、柱、枋上皆绘着彩绘,地板用杉木铺成,刷着黑漆光滑油亮,室内陈列了不少樟木书架,厚厚的经书整齐摆放在上面。东墙旁边有一道小门,门口站着一位小沙弥,看到她合手行了一礼。
柔嘉回礼,才进了室内。小巧的三间房,内外两室用槅扇隔开,三面都开了窗户,屋子里很是亮堂。东面放了一张紫檀木长案,上面磊着四五本书,搁置着砚台、笔架等物,中间铺了一张澄心纸,堪堪写了两行小字。旁边又置了茶桌,西窗下设了四张楠木圈椅。
地板上笼了两盆炭火,屋子里很是温暖。徐凤卿换了一件墨蓝色云纹单衣,正背着手站在窗前,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半扇窗棂。
徐玉敏怯怯叫了一声‘四叔’,小声问道:“你怎么也在隆福寺?”自从那日出殡后,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在府上见过徐凤卿了,还以为他又回蓟镇练兵了。
徐凤卿看了一会子外面,才把窗屉放了下来:“我在寺里住了几日了,你不知道吗?”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徐玉敏,眼角的余光略一扫过站在门边的小姑娘。
柔嘉便屈膝行礼,徐凤卿淡淡说了一句:“坐吧。”
徐玉敏和永宁郡主都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柔嘉就走过去坐在了第四张楠木椅上。徐玉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哪里知道他住在隆福寺里,她向来最怕这个最小的叔叔了,明明他年纪最轻,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见着他就觉得心里面慌张得很,好像他一眼就能把她瞧透了一样。
倒是永宁郡主看到徐凤卿很开心的样子,笑着和他说话:“我去英国公府也没有见着舅舅,原来舅舅躲到隆福寺里来了。”
当今宫里的贵妃娘娘是老英国公嫡女,生有一女封号为清河,永宁郡主是端王之女,端王和皇上又是兄弟,她便随了清河公主也叫徐凤卿舅舅。
徐凤卿便抬眸看了看她。永宁郡主又笑着说道:“这就快过年了,舅舅打算在府上过年,还是回蓟镇去?”
“蓟镇。”
闻言永宁郡主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蹙眉道:“舅舅往年不都是在府上过年的,怎么今年就要回蓟镇去了,况且军营里什么都没有,舅舅在那里怎么过年呀!”
这倒是真话,过去几年徐凤卿的确都是在府里过年的。除夕那日在风烟榭吃了团圆饭,英国公就会让下头的几个管事在水榭对面放烟火,徐太夫人一向是爱热闹的,一大家子就围坐在亭榭里,直到守了岁才回院子里歇下,二日一早又要早早起来,祭拜徐家祖先。
她总是挨不到时候眼皮就先打架了,倚在美人靠上偷偷打瞌睡,徐凤卿就在她身边打掩护,众人联诗猜谜叫到她,徐凤卿就会把她轻轻戳醒,小声告诉她谜底或是已经作好的诗词。
刚成亲那会她也不知道徐凤卿会作诗的,虽作的不是很好,倒也中规中矩的,在一众武将里有这样的文采很是难得。比如她父亲靖远侯就不会作诗,熟读的书籍也就只有那几本兵书罢了。
徐凤卿倒是什么书都看,兵书,四书五经……她还在他书房的多宝格里找到了几本话本子。她当时看到也很惊奇,没想到徐凤卿还会看这样的市井小说……
茶桌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壶中开水滚沸,向上徐徐冒着白烟。徐凤卿走过去在茶桌前坐下,先烫了一遍茶具,方才从茶屉中取了茶叶,起铫入煎,他沏茶的动作十分的娴熟。
过了一会子,徐凤卿执起一盏茶水,起身坐到长案前。
“喝茶吧。”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柔嘉回过神来,看到茶盘上摆着三只天青釉莲花盏,永宁郡主和徐玉敏各端了一盏,还剩下一只孤零零的摆在上面,盏中的茶水汤色明亮。
她坐在离茶桌甚远的地方没有动。徐凤卿看向她,又说了一遍:“喝茶。”这次是特地给她说的。
柔嘉只好起身走过去,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小口。淡淡的绿茶香气盈鼻,是徐凤卿常喝的雨前龙井。
她低着头,看到澄心纸上写着的字,是柳永的《雨霖铃》。长案左边放了一本翻的已经陈旧的诗集,她看着有几分眼熟,好像是她时常拿出来看的那一本。
她记得他一向喜爱苏东坡的诗,怎的写起柳永来了?但又转念一想,他的心思一向难猜,也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好说的。
徐凤卿捏着茶盏在手中把玩,见她的目光落在案几上,未施胭脂的小脸透着红粉,脸色却十分的平静。那日在永平侯府相遇,他后来细细想了一回,小姑娘看她的眼神中有几分震惊几分惧意,他和她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她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十三四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有这般识人的眼力见。
他就叫下头的人打听了小姑娘的来历,甚至还知道了一些有关她和徐廷锡的流言为什么在京城里传得这么厉害,原来是后面有人特意在抹黑她的名声。
他刚才在窗边看到下面的一幕,隐约猜到了徐玉敏和永宁郡主的意图。徐玉敏他是知道的,小姑娘不过骄纵些,心地却不坏,可她身边的那位……心思却阴沉的很。
于是叫斗墨去楼下请她们三位上来,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恻隐之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忍……
徐凤卿把茶盏放在高几上,问道:“你们刚才在下面说了那么久,在说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坐在楠木圈椅上的永宁郡主就接过话来,笑着道:“没说什么,倒是许久没有见着苏姑娘了,玉敏就问她前些日子磕伤了头可好了,就多说了几句。”
柔嘉回到原来坐着的位置,抬头看了一眼永宁郡主,却见她也笑盈盈地望着她,刚才的凌厉之色消失的不见踪影。
徐玉敏也愣了一下,小脸有些绯红,磕磕绊绊的道:“前些日子苏姑娘在永平侯府磕伤了头,当时流了好多的血,她在家养了一段时日,没想到在寺里碰巧遇到了她,所以才问问她的。”
她惯是不会说谎的,只要一说假话就会脸红,还语不成段的。
徐凤卿却没有说话,目光却停留在了柔嘉身上,好似在等她说话一样。
柔嘉不知道徐凤卿怎么会管这等闲事,但她知道如果她不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那以后永宁郡主和徐玉敏绝对和她没完没了了,想起刚才的那一身冷汗。
她就说道:“徐姑娘问我伤好了没有,我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然后又问起我吃了什么汤药,在床上躺了多少日子,有没有留伤疤……不过都是些小事,说的是久了些。”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徐凤卿,却见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噙着笑意,似是嘲讽……好像他早就识破了这场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