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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国色天香 ...

  •   独孤稔实在闷得快疯了。
      每天吃完早饭,做完一点无关紧要的杂活,就在园子里到处走。
      一根荒草拂在脸上,她烦躁地顺手揪下来,在手指上缠啊缠。空虚寂寞让她无比想念家乡。奇怪的很,在马厩和在永巷的时候,命悬一线,可她却有百万分的生存斗志;反而在这里,温水煮青蛙,她变得不死不活。
      她忽然想回到原先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去,人的意志都是需要环境逼迫的。与其钝刀子割肉,真还不如一刀抹脖子痛快。

      手中的荒草被她揪得寸寸破碎,洒落一地。
      她低头,望着脚边的草屑。
      家乡楼兰,遥远的楼兰海子边,是否已经芦花漫天了?海子边破败的小屋,阿妈是否用红柳在编制用具,还抽空为她缝补冬衣?

      还有那身材健壮皮肤黝黑的打渔少年,是否一边捕鱼,一边东望长安?他是否有了另外的心上人?他是否婚配?他是否,还记得一去杳然的她?
      如有鸿雁掠过,是否能寄托思念,穿越千里荒漠,不为前程不为姻缘,只为宽慰他一句,让他从此心安。
      许久,独孤稔的眼圈红了。抬头望着眼前一院子的荒草,独孤稔轻轻拔了一根,打结编成了一只简陋的蝴蝶。

      傍晚夕阳西斜,独孤稔望着一地的荒草蝴蝶发呆,思念也如数积累。她忽然后悔,当初没有听阿加的话,不去楼兰王宫,做他平凡的小妻子。可是仔细再回想,她又无望地摇了摇头。
      即使那日她没有进宫去,也未必逃得过匈奴人的掳掠,后来的结果,还不是一样,最终还是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不是?

      寝宫的门突然又打开了。陈阿娇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兜头抓住独孤稔的肩膀,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使劲地摇晃她,一边晃一遍骂,“谁让你拔草编东西的,谁让你编的?”
      独孤稔被她晃得头脑一片混乱,答不上来,她的思路跟不上这个疯妇。

      陈阿娇见她不回答,使劲一推,把她推翻在地上。园子里长满荒草,厚厚地垫着,摔倒在地并不觉得疼,但陈阿娇随即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透不过气来。
      濒死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去扯陈阿娇的双手,可疯妇的力气却大得吓人,独孤稔被掐得直翻白眼,意识都模糊起来。紧要关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憋出了一声愤愤不平的大吼,
      “一园子野草而已---又不是皇上赏赐的宝贝?”

      一声大吼震荡着陈阿娇的耳膜,她悚然一惊,双手抖了抖,松开了。
      独孤稔飞快地后退,一边大声咳嗽着,忿忿地骂起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了,“还金屋藏娇呢,藏成了一个疯婆子。非得把人都给逼成这样了……”她无意识地提到了关于陈阿娇的千古佳话。几十年前那青梅竹马的童真诺言在世间广为传播,却在丑陋的现实中慢慢剥落华丽美好的表象,露出了如今破败不堪的凄惨本质。

      她不知道,这段佳话,在陈阿娇的生活中,是有着千钧之力的重锤。
      “金屋藏娇”,这个词犹如醍醐灌顶的密语,又如一只无形的木鱼,重重地敲打着她混沌的记忆。她的脸色惨变,畏惧地缩回了瘦骨嶙峋、青筋暴突的双手,慌张鬼祟地左右张望,竟然整理起了自己的衣着和乱发,一边飞快地逃回寝宫去,一边嘟囔,
      “皇上,我好好的呢。我可珍惜皇上的赏赐呢!”
      寝宫的门又被飞速地关上了。屋里再一次冷清下来。

      独孤稔翻身坐起,大口喘着气,过了会儿,自动自觉地走到寝宫门口,跪下。难得陈阿娇刚才收手,没真的掐死她。但活罪难逃,还是尽量伏低做小些,但愿陈阿娇不要秋后算账。
      一边跪着,一边回想刚才的情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一声怒喝,还提到了家喻户晓、却已经成为笑柄的“金屋藏娇”。

      可这段典故,显然对陈阿娇刺激很大。不过独孤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陈阿娇两次跳出来,都是因为她动了这园子里的荒草。这荒草有什么意义,难不成真的是皇帝赏赐给她的?
      许久,楚嬷嬷悄然地走到了她跟前,思索良久,忽然低语道,
      “其实,这园子里,曾经种满了金盏牡丹—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

      当年馆陶长公主把这座园林献给了皇上。龙心大悦,皇上承诺这永远都是阿娇的后花园,她什么时候想来游玩都可以来。
      那年阿娇登上后位不久,鲜艳明媚,艳冠群芳,犹如花中之王牡丹。偏偏她又最喜牡丹花,于是皇上特意从洛阳移植来了许多种牡丹花,连带着泥土都是长途跋涉运过来的,就为了把这些牡丹花种好。

      这许多种牡丹中,有一种金盏牡丹,花色清雅,花瓣边缘却镶嵌着一条淡金色的边,是极为稀罕的名贵品种。皇上从洛阳民间找来好几个花匠,才让这花在长安安家落户。

      后来巫蛊之变,阿娇被刚迁居长门时,那一园子的牡丹花还正盛开着。
      但只此一年,从那以后所有花匠都被带走,牡丹就全数枯萎了,直到这园子被荒草满满侵占。
      整个长安城,此后再无一株金盏牡丹。

      独孤稔又跪到月上中天。
      长门宫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而且一片死寂,很容易让人心慌慌地只想窝在房间里蒙头大睡。
      陈阿娇发完火后就进了寝宫,一声不吭,像个顽劣的小孩,好气又好笑。
      而楚嬷嬷吐露了当年这园子的盛况后,也无动于衷地去吃饭睡觉了,并不在意这里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里本来就是没有希望和生机的地方,说不好听点,陈阿娇死了或者活着,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影响了。

      独孤稔又打起了盹。肚子饿,人还疲乏,脑袋一点一点地晃着,逐渐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什么异样,猛地睁大眼睛,正对上陈阿娇一双滴溜溜的鬼眼。
      陈阿娇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寝宫的门,蹲在门口,凑近了打量她,鼻子里的喷气都喷到了她脸上。

      独孤稔失声惊叫了才半声,陈阿娇麻利地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后脖颈的衣领,力大无穷,把她哧溜拖进了寝宫内,迅速关上门。像条蟒蛇把猎物拖进老巢。

      独孤稔趴在寝宫冰凉的地砖上打颤,不知道这疯妇接下来要干嘛。陈阿娇不人不鬼的,说她能吃人,独孤稔都会相信。
      陈阿娇任由她趴着,自己好整以暇地跪坐到了梳妆匣前。

      她盯着她那个梳妆匣好久。这个梳妆匣实木制成,外髹酱紫色底漆,
      盖钮为一精致的银质柿蒂,周边还饰有银扣和银脊。银扣间还用赭黄色漆绘上了云纹和风纹,匣身还有梅花鹿、羽衣仙人、锦鸡等构成的写意画。
      只是厚厚的灰尘掩埋了那精致华贵物件背后的悲欢离合。

      阿娇好不讲究,直接拿丝质睡袍的衣袖擦起了梳妆匣上积累的厚厚灰尘。擦了好久,才缓缓打开。
      一面铜镜从匣内缓缓竖立了起来。低头看那匣内,内髹酱红色底漆,盖内顶漆绘云纹和龙纹。匣里分隔着大小长短不一的小格子,整齐摆放着精美的簪钗,梳篦等。

      阿娇端详着这些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旧物,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喜悦,仿佛在泥地里打滚的无知孩子,突然发掘了一个珍贵的宝藏。
      她在这些物品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最后拿起一把描龙绣凤的墨玉梳子,开始慢慢地梳理一头乱蓬蓬的长发。

      深夜,黑黢黢的寝宫里,四周黯淡无光,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梳妆匣前明明灭灭不定;宽大平整的菱花铜镜的镜面,映照出一张肌肉松弛,皮肤暗黄布满斑点,眼袋耷拉着,眼眶经年红肿的脸。
      这脸早已面目全非,找不到一丝一毫鲜艳明媚如牡丹的痕迹。
      而曾经乌黑柔亮的及腰长发,也变得灰白干枯。

      陈阿娇对着菱花镜端详了许久,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而她背后的独孤稔,更是心下一片阴寒,仿若见到恶鬼。
      许久,陈阿娇才放下了梳子,又开始扯自己的脸皮,一下一下,失去弹性的皮肤像不服帖的人皮面具,仿佛随时都会被揭下来。

      独孤稔在这个恐怖的寝宫里待了没一会儿,就变得神经质起来,目光无意识地盯着陈阿娇扯脸皮的动作,心里居然还在数数。大约数到快两百下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了,颤声询问,
      “娘娘,可是要奴婢服侍您歇息?”

      陈阿娇听到询问声,有点愣怔,好像不记得把她拖进来了似的。但她扯脸皮的动作终于被打断了,
      “哦,本宫不困。”她竟然回复了一句正常的话。
      然后她才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走到独孤稔身边,蹲了下来,一双鬼眼又凝聚到了她身上,幽幽地说,
      “本宫还在未央宫的时候,经常整夜整夜不睡觉,就为了等皇上回来。”
      独孤稔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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