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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檀杀 ...


  •   壹·檀娘
      檀娘坐在绣架前仔仔细细的剪去金丝线头,苍白的脸在夜灯昏黄之下更形同素缟,我倚在门口看她瘦削修长的手一针一线地游走在大红的云锦上,檀娘是这我们店里的绣娘,技艺精湛,故而有一些达官显贵指明了一定要她亲手刺绣。左相夫人裙上的并蒂莲,尚书姊妹披帛上的祥云纹,锦洋公主帕子上的狸猫都是檀娘亲手出的。
      檀娘近来身子虚弱,却仍然对宣盛郡主的嫁衣很上心。
      “阿姜。”她冲我招招手,双眉淡淡舒开,仿佛浮在云雾上的黛山。我走过去,檀娘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颗龙须酥,我咬下去,龙须酥在舌尖轻轻柔柔的化开,就好像檀娘看我的眼神。
      檀娘对我很好,我被阿娘骂的时候,都是檀娘护住我,气得阿娘不得不看她面子放过我。檀娘在几年前来到裁缝铺,那时她躺在雪地里,裙子上全是血,吓人的很,娘叫了大夫给她医病,大夫说她小产,随后檀娘有一个月都在床上待着。我问我娘姐姐为什么不能下床,娘告诉我檀娘在坐小月子。
      彼时我只知道坐月子,隔壁瑾儿娘给她生了个弟弟,生完就要坐月子,但是我不太明白小月子,或许是生出来的娃娃实在太小了,所以叫小月子。我于是去问檀娘弟弟在哪里,我看到她眼泪一串一串的掉出来,晕湿了被子,娘赶过来揪着我的耳朵,狠狠打了我两下屁股,我开始哇哇大哭,檀娘掀开被子就要救我,娘教训了我一会儿,颇不好意思的与她说童言无忌。
      后来娘告诉我小月子就是小弟弟没了的意思,我恍然大悟,难怪檀娘这么难过,看来我以后都不能再提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几年檀娘养的好,身子不弱,但是自从开始绣御史夫人那件嫁衣时,就时常咳嗽,双唇泛白,每天都用胭脂遮盖才行,她嘱咐我不要告诉娘,我点点头,毕竟檀娘经常给我带娘不会给我买的零嘴儿。
      这几日天气好,白日有金乌,黑夜有婵娟,我看见檀娘的屋子大开着窗,探头进去,就能看见檀娘对着月亮飞针走线,那线在月光的映射下愈发鲜艳殷红,和血一般。
      怎么可能呢,血干了就成褐色了,最是难看,檀娘的丝线一定是御史夫人自己寻的,那位夫人出生显贵,是南阳王的女儿宣盛郡主,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呢?
      檀娘是怕费油罢,所以开着窗,月光清亮,比任何一盏灯都要澄明。
      我驻足看了一会儿,檀娘认真刺绣的样子很美,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眼如秋水,肤如凝脂,她喜着素衣,发髻上要么就是玉簪,要么就是木簪,却不让人觉得寒酸。我时常想,要是我以后也能变成檀娘这样的美人该有多好。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被娘揪起来,原来是檀娘的嫁衣绣好了,我得送到御史大人府上。对于娘为什么老是差使我去那些高官显贵府上送衣服,是有原因的,娘觉得我虽然贪玩贪嘴,但是胜在长相喜庆惹人怜爱,又会说话哄人高兴,因此我每次回来,都是满载而归。
      我娘当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檀娘把绣架上的嫁衣取下来,那只凤凰通体的红,振翅欲翔,双眼缀了珍珠,散发出莹莹的光,仿佛正在盯着你看。我总觉得那只凤凰在动,或许是檀娘绣的太好了。娘估计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绣品,惊叹着抚了好久。腰带上是合欢花,也是红线绣的,总之皆让人移不开眼。檀娘将衣服交给了我和阿诚,就倦倦的倚着榻歇下了,她看起来愈发憔悴了。

      贰·御史容舒
      御史府在东城,皇宫就在东城,论起来只有皇亲贵戚才能住到东城,也许是陛下喜欢这个侄女儿,所以才特许她住到东城。
      我和阿诚走了有一会儿了,御史府就在前面,一个年长的老嬷嬷引我们进去,御史府不如其他高官老爷府里那样铺张华丽,自有一番书卷气。想来也是,这御史大人容舒毕竟与旁人不一般,寒门贵子,文采清俊异常,几年前高中状元,后来又连连升迁,郡主在灯会上对他一见钟情,非卿不嫁。
      老嬷嬷引我们到了郡主所居的地方,我进了门,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礼,郡主拨开珠帘,我这才看清了她。郡主长相明丽,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一身的碧衣也掩不住她面上的娇艳,不知为何,我总是想到檀娘。她接过嫁衣,反复的看,高兴的几欲落泪,“此凤绣的当如天物!”
      果然只要见到了嫁衣的人,就没又不夸赞凤凰的。我在心中赞叹檀娘的手艺,看着郡主试着嫁衣,那嫁衣一毫不多一毫不少,简直不能再合宜郡主的身段。
      郡主几乎是舍不得脱下来,她让丫鬟把御史大人请了过来,就说是急事,我默默想了想,试个衣服,即便是嫁衣,竟然也算得大事?
      御史大人终究是来了,听说这位容大人是现世潘安宋玉,偏偏又如曹子建一样才高八斗,处理政事,又是曹子桓一样的铁腕。我早就对这人物好奇起来了,今日才得一见。
      我见他墨发高束,面如冠玉,双目如点漆,身姿颀长,仿佛高台之月,清冷的让人挪不开眼。他一进来,郡主的艳色也失去了几分,这样的容姿,我想起了檀娘。难怪郡主不论如何也要嫁给他。
      “连安,你快看!”郡主一把拉住他,笑吟吟的转了个圈,“好看吗”
      容舒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或许什么也没瞧到,十分草率,他牵唇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很好看。”
      他说完就打算走,郡主正欲留他,但是见他行色匆匆,大略是有公务要忙,也悻悻住了嘴。
      我原以为我和这位容大人的第一回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容舒匆匆来又匆匆走,我低着头一言不发,谁料他瞧见了我腰边挂的锦囊,大惊失色,那眼中的深幽古井,仿佛被石子击破了。
      “这个,是谁给你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大人,这个是坊中的绣娘给我绣的。”我虽不解容舒为什么注意到了这个不值钱的香囊,但还是一板一眼答了。
      “绣娘……叫什么?”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盯着我香囊上的一朵云,这云也没什么,不过是尾巴是打了个圈儿的,有趣了些罢了,他偏偏魔怔了似的。
      “叫檀娘。”我不敢不答。
      “檀娘....檀娘...”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郡主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容舒回过神,勉强笑笑,“绣的很好。”
      郡主嗔怪道,“连安,你难道没看出来,这个荷包和我的嫁衣,是出自一人的吗?”她提起裙裾,仔仔细细让容舒看了看。
      容舒定定的看着她,倒将郡主看了个脸红,直把他往外推,“你又不是没见过,快走快走,新婚那日你再好好看看!”
      没有人注意到容舒的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愁与痴,只有我在这位御史大人转身的时候,看见他眼角的一丝清亮。
      容舒走后,郡主在镜子前又照了照,笑得眼儿弯弯,“连安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我凑了个趣,“那是因为衣裳太配殿下了,郡马看不过来了。”
      一声郡马,郡主笑得更开怀了,尤似四月枝头正怒放的海棠。
      “真的吗?”她梨涡浅浅,恍然间,就叫我想起檀娘。
      后来郡主赏了两只簪子给我,嵌宝石的,我知道不俗,遂不敢收,但是郡主千万叫我收下,还传了轿辇送我回去,只是可怜阿诚走路了。
      看来这宣盛郡主赵解霜并非是传言中那样恃宠而骄啊。
      不过这一遭,我实在费解容舒所举,他为什么如此关切檀娘的香囊,为什么在听说嫁衣是檀娘绣的以后就全然变了一副样子呢?

      叁·初雪
      我回府后自然是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郡主对嫁衣有如何如何的满意,再把两只簪子拿出来,惹得我娘嘴巴咧到耳后根,一众伙计纷纷叫好。唯独不见檀娘,我思索了一下容舒的怪状,决定不愿再惹檀娘多思了,决定等檀娘病好后再告诉她。
      我溜到檀娘的房间,檀娘披着一件碧色的斗篷,倚榻闭目养神,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我给她盖严实了欲掉的斗篷,蹑手蹑脚地打算出去。
      “阿姜,你回来了?”檀娘睁开眼,柔声问道。
      “是呀。”我应了一声,却不见檀娘答话,我忍不住问了,“檀娘为什么不问问我呢?郡主喜不喜欢衣服?你绣的这么认真!”
      檀娘低了头,拢了拢斗篷,恬淡的笑了,“反正,和我也没有关系了。”
      容舒这么奇怪,檀娘也这么奇怪,我有些纳闷,看她又要睡去的样子,闷闷掩了门出来了。
      秋末很快就过去了,京城里冷,娘说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我问娘过年要不要叫爹回来吃饭,娘又掐了我的腰。
      我爹娘和离了,爹是衙门里的捕快,过年总要回来吃饭,但是今年因为爹多与街上王屠户的妹子说了两句话,娘气的理也不理他。可是娘也经常朝那些年纪大了又没有娶妻的相公抛媚眼,那个时候爹也气,却决计不会不理娘。
      我时常奇怪,娘要为爹拈酸吃醋,为何还要和离,檀娘总说迟早的事情,爹总会回来的,两个人心在一处,再远也不是事儿。

      果然过了几日,就下了雪,满京城飘飘扬扬的鹅毛絮,隔壁几个小孩在玩雪球,檀娘问我为何不与他们一道,我撇撇嘴,我可是大人了。檀娘听了便止不住的笑,摸摸我的头发,告诉我还小。
      天冷了,檀娘的身子却有了一些好转,不绣那嫁衣了就浑然没事,日常接接一些零碎的活计,譬如手帕啊,披帛啊,诸如此类,总比嫁衣轻松一些。
      一日我早起,正去后面帮着阿诚扫雪,隐约在门口瞧见了御史大人,玉人之姿,我瞧的不太真切,揉了揉眼睛拿扫把捅了捅阿诚,“快看那是不是御史容大人?”阿诚也仔细瞧去,头点的和鸡啄米似的。
      我想容大人或许只是路过,于是也不理会了,但过了许久,容舒依旧站在门口不说话,都快成了个雪人,我害怕他因此冻昏过去了,阿诚却嘲笑我人家是习武的,文武状元,哪里会这样就冻死。
      话虽如此,我却不太放心,于是过去施了个礼,笑吟吟地问他,“大人,是要制衣吗?不如进去坐坐?”
      容舒仓促点了点头,又摇头,我倒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最终还是拂了雪,随我进去了,进去时却又悄悄的,对布料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盯着那些绣娘看,他本来就芝兰玉树,再细细的看过去,那些绣娘几乎要死过去了,我娘也被他看的一脸娇羞,扭着身子过来,问他需要什么。
      我一阵鄙夷,把头转过去。
      容舒理也不理我娘,自顾自地找寻着什么,我娘被晾着好不尴尬,半晌也懒得伺候这位喜怒不定的主儿了。
      “六姐姐,陆夫人的丝线在哪呢?我寻了半日了,都见不着。”檀娘在楼梯上唤了我娘一声,我娘忙不迭的翻了翻柜台上一堆五颜六色的丝线,给她递了过去。
      容舒这时背对着檀娘,我见他一听檀娘声音,便僵直了背,一动也不能动了。过了许久,他回过头,檀娘恰巧也转过身回房,他只看见了檀娘的侧脸与清瘦的身姿。
      只一眼,他站在那,仿佛就过了一世。
      檀娘走了许久,他还钉在原地丝毫不动,我走过去,悄声唤了一声,“大人?”
      他这才动了动,眼睛恋恋不舍的离开方才檀娘站着的地方。
      我送容舒出去的时候,他失魂落魄,险些在过台阶的时候绊了一跤。
      我看他默默的走了回去,在风雪之下,显得尤为伶仃单薄。
      我笃定容舒和檀娘之间,一定有过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容舒从没来过我们店里了,我猜他也不愿意扰掉檀娘现下安稳平静的日子,不过那位宣盛郡主倒是来了一趟。
      赵解霜指明檀娘给她做一条帕子,原来是成亲当日的帕子被她的猫儿磨花了,虽然看不出来,但是郡主并不愿意再用,觉得十分不吉祥。
      后来她应该也知道了,吉祥不吉祥,顺遂不顺遂,都是有了定数的,死物自然决定不了什么。
      檀娘见了郡主,她看着郡主神采飞扬的描述着花样,不忍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最后她收下了郡主答谢的一枚玉镯,是因为郡主说,那是容大人与她成婚后陛下赐下来的。
      娘只当檀娘是因为此物是宫中之物,格外贵重,故而才收下来的,不过我猜,是因为容大人的缘故。
      我只能装作不知,这世间有我不懂的东西太多,我甚至无法知晓,我看到的是不是对的。
      郡主来后,我见容舒来了一次,他问我郡主有没有为难檀娘。我真替郡主悲哀,她用心去爱去敬重的丈夫,如此疑她,将她想成一个妒妇。
      我听说南阳王战功赫赫,从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就连这个女婿,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世人因此揣测南阳王妃甚至宣盛郡主,宣盛郡主明快直爽,委实不像街访所传的那样。

      肆·新婚
      我算了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容舒与赵解霜的大婚了,这几日我便一直瞧檀娘的神色,我见她神色如常,郡主又找了她两次,后面两次都是带着闺中好友来的,看来檀娘深得郡主之心。
      婚前最后一次郡主来找檀娘,檀娘将她送上马车之际,郡主回过头,似是无意的唤了一声“云儿”,檀娘却回了头。
      郡主定定的看着檀娘,弯了弯眉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钻回马车里了。檀娘怔怔钉在原地,面色惨白。
      或许是容舒醉酒后喃喃念的云儿惹来了郡主的疑心,或许是容舒留的有关于“云儿”二字的物件惹来的郡主的疑心……总之,郡主一定发现了什么。上一回送嫁衣,容舒的反应太让人疑窦丛生。
      我能肯定的是,郡主不笨。

      大婚是难得的晴天,街道上铺满了红毯,树上挂着红绸和灯笼,御史府和王府的仆人一早就在街上发放蜜饯、喜糖和喜糕等物,娘把我从床上拎起来,叫我去外面多拿一些。
      我和隔壁的瑾儿走到街上就碰见了匆匆从衙门来的爹,爹带了一整包的零嘴,告诉我这是特地给官府的,瑾儿自然很艳羡,我于是分了她一些。爹看了看天气,只和我们说须臾天色或许要变,让我们别站在街上了,我以为爹要去家里,谁知他又匆匆回去了。只是现下金光破晓,照的人暖意融融,这天色怎么会变呢?
      我回房和瑾儿玩了一会儿翻花绳,娘突然把店门关上,依稀能听见大街上人仰马翻的声音。
      “阿姜,这两日不要出去了,南阳王反了!据说一见郡主,就拔剑要打要杀的,疯疯癫癫,嘴里还提及镇平王。”
      我惊得下巴都掉了,南阳王反了,那……郡主和容大人的婚礼该怎么办?
      “娘,那大婚?”“还大婚呢,报给陛下南阳王王府藏有私甲的就是御史大人,现在陛下命御史带兵将王府围住了,可怜新娘子花轿还在外面等呢。”
      檀娘推门进来,面色平静,仿佛早有所料,娘赶紧过去絮絮叨叨,“别出去了,这两天可不太平,南阳王先前的罪状全被翻出来了!”
      我爹推开门,带来一阵寒气,我透过门缝看见外面开始大雪纷飞,天色果然变了。
      这场动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比起南阳王谋反之事,人们更多的关注郡主和容舒的大婚。南阳王被关押了,南阳王妃当日自尽,世子赵解风也被诛杀,郡主赵解霜被关在王府里,听说喜服都还没脱。
      陛下没说把郡主怎么样,反倒问郡主有没有什么夙愿,可以格外开恩准许她,我反而觉得,这亦是赐死郡主的意思了。
      郡主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见见檀娘。

      我随着檀娘前往王府,这是我第一次入王府,王府气派华丽,比御史府铺张不知多少,只可惜很快就要抄家了,寂静的仿佛一座囚笼,又大又空。
      郡主在妆镜前枯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泥塑。
      我和檀娘进门的时候,她才抬了一下眼皮子,我见她朱唇黛眉,脖子上的长命锁压着领子,高髻上凤钗步摇,熠熠生辉。
      她看见我,抓了一把喜糖递给我,我接下来,眼睛有些酸胀,大婚之日逢此变故,她该有多痛。
      檀娘在郡主身后坐下,静静的看着妆镜,“郡主很美。”
      郡主眼底一片冰冷,“公孙云蔚,还要谢谢你的嫁衣,不然父王也不会失态。”
      檀娘面上依旧平静,她不带任何温度的笑了笑,“欠人的,要还。”
      我大吃一惊,公孙,乃是国姓,当今天子名讳即为公孙元。

      南阳王乃当朝异姓王,曾灭门镇平王府,丝毫不顾及连襟情分,当时陛下只道镇平王真有谋反之心,多疑之下,默许南阳王的做法。南阳王妃和镇平王妃乃同父异母的姐妹,一夜一之间,镇平王府血流成河,唯独小郡主公孙云蔚下落不明,灭门之际,镇平王党派也尽数剿灭,其中就有容舒之父。公孙云蔚便是檀娘,容舒即为罪臣之子。
      二人逃亡或许情根深种,私定终身,乃至公孙云蔚身怀有孕,但容舒终究放不下仇恨,定要考取功名,第一年便高中。同年宣盛郡主亦对其痴情相许,容舒将计就计,步步设局。公孙云蔚不愿成为容舒的牵绊,遂独自出走,这才晕倒在我们家店前。
      公孙云蔚也并非毫无心机,她得知容舒娶赵解霜定是设局复仇,遂推波助澜,将染血的嫁衣送去赵解霜那,目的就是引南阳王发狂。赵解霜婚前皆住在御史府,大婚当日才搬到王府待嫁,那南阳王也只有在大婚当日才能见到她了。只是,公孙云蔚的血为什么能引起南阳王的失态呢?
      郡主当日听见容舒喃喃念着的是云儿二字,只是单纯的以为云儿是容舒的旧相好,即便怀疑到檀娘头上也未曾想到,云儿的全名是云蔚。郡主以为一个卑贱的绣娘根本不会成为容舒与自己的阻碍,只要二人一成婚,即便有十个云儿也奈何不了什么。
      而容舒与云蔚不肯相认,也是怕复仇大计功亏一篑。那日容舒来找云蔚,是怕郡主发现了什么,从而坏了大事。所幸郡主终归是单纯,只用了寻常女子最寻常的想法去揣测二人的关系。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从十一岁开始,你享受的一切,都是罪孽。”公孙云蔚冷冷看着她,“冤死在你父亲手下的那些臣子又何其无辜,无数像我娘一样的女眷更何其无辜?但是谁怜他们”
      郡主还想再说什么,却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地毯,加深了嫁衣的红,愈发妖艳,公孙云蔚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她,“你服毒了?”
      “没有……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陛下也这样认为……”郡主偏头,颤着手拿下案上的酒杯,眼泪大片大片的落下,“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姓赵的人……”
      我不敢再看下去,手心里的糖因为攥得太紧而化开,心口上仿佛有巨石压着那样闷。我不敢出声,这是我离死最近的时候。
      郡主咽气的时候,公孙云蔚怔怔的坐在一地血里,她把自己缩的越来越小。

      肆·尾声
      我像是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我在床上,檀娘守着我。我醒来后一把抓住檀娘,问容大人去哪了,檀娘摸了摸我的脑袋,道也没有发烧呀,怎么净说一些胡话呢?
      我实在是太糊涂了,难道真的是做梦吗?
      我起身问娘,娘掐了我一下,却不疼,问我有没有睡醒。
      我挠挠头,回去的时候又碰见了檀娘,我问他为什么嫁衣会让南阳王发狂呢?檀娘突然拿着一把剑,却刺向了自己,我吓得一个尖叫,这回真的从床上坐起来了。
      我醒来看见娘正在绣花,娘看见我,叹了一口气,“檀娘怕是回不来了。”
      我愣了神,不知道娘在说什么。
      娘看着我,继续道,“檀娘原来叫公孙云蔚,是镇平王的宣宁郡主,此次事发,却也暴露了她是万溪族后人。镇平王妃的母亲就是万溪族族女,镇平王妃身上流着万溪族的血,当日死的时候,动用了秘术,血溅南阳王,从此南阳王若再见万溪族的血,就如今日这般了。陛下诛杀南阳王,却也留不得公孙云蔚,当日赐了毒酒。”
      “那容舒呢?”“御史大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不是夫妻……”“这话怎么能胡说!容大人和公孙云蔚什么关系也没有,这可是容大人亲口否认的,他现在已经重订婚约,要娶陛下的三公主了。”
      有风自窗边灌入,我忽然觉得刺骨的冷,眼前闪过公孙云蔚和赵解霜的脸庞,径直昏了过去。

      残红欲尽时
      公孙云蔚静静的立在勤政殿,盯着地上一脚踩进去可以深深陷进去的地毯。皇帝怔怔的看着她下垂的眉目。
      几乎是数不清的日夜,皇帝都会梦到这样的眉眼,像恶毒的藤曼把他紧紧缠绕紧缚,逼问他为什么要诛尽忠良,罔顾兄弟情分。
      皇帝知道南阳王举证并非俱实,以他人君几十年,又岂会看不出这是有意的栽赃与谋害。镇平王天资聪颖,文武皆通,自幼时先帝就最喜这个嫡子,直至断气都念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细细嘱咐不可有兄弟睨墙之事。皇帝心中清楚的很,先帝传位于自己不过是因为镇平王不愿搅入权欲,若他有丝毫表现出想争嫡夺嫡,这九五至尊的国玺就不会攥在他手里。
      甚至自他为人君后,都得让着这个四弟。
      譬如公孙云蔚的母亲。
      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故事,可偏偏她的意中人是镇平王,他的四弟。
      皇帝将数不清的不甘往肚子里咽,南阳王设了三年的局,缜密毒辣,一击即溃,这其中少不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都长这么大了……”皇帝喃喃的念着,紧紧看着公孙云蔚。
      “是啊,父亲母亲的坟头草也有这么高了。”公孙云蔚微微一笑,抬起头,那眼睛一弯,灿若星子,偏又像极了镇平王妃。
      皇帝微微一滞,随后苦笑一声,“朕对不住四弟。”
      “何止,你还对不起先帝。”云蔚看着他,仿佛在看世上最恶心的一样事物,傲然嗤笑,“陛下真是虚伪矫作,让人恶心。”
      皇帝想过公孙云蔚会出言无状,却从未想过她会这样不留情面,原先残存的一丝情分烟消云散,他恼羞成怒,一个掌掴,云蔚就趔趄在地。
      “你们万溪族女子,个个刚烈,好,好啊,看来朕也不用留情面了!”皇帝大怒之下,径直下令收押公孙云蔚,交由御史容舒赐毒酒发落。

      云蔚盯着牢狱里勉强充作床铺的一团稻草,将自己缩在墙角。
      赵解霜本可以不用死,身在局中,虽然她也不是无辜的。她知道是容舒向皇帝提议斩草除根的,此时对于容舒也只剩下了陌生与憎恶,自二人分道扬镳后,容舒就不再是原来那个鲜衣怒马的陆殊戎了,他隐姓埋名,双手浸在阴诡里搅弄风云。
      容舒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毒酒,云蔚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仿佛只是灌进来了一道风。
      “云儿,一别多年,想不到你我再见是在这处,我寻了你许多年。”容舒声音有些颤,他伸手去抚云蔚的额发,“我以为再也不见不到你了。”
      “在御史大人大婚之前,你也见过我吧。”云蔚偏头一躲,容舒的手僵在空中,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大人记性真是不好。”云蔚冷冷看着他,双眼没有任何温度。
      “云儿,你何必这样与我说话。”容舒低下头,苦涩的笑了笑,“如果你不惹怒陛下……”
      “不惹怒陛下,然后做一个单纯愚蠢像赵解霜一样的宣宁郡主是吗?”云蔚突然站起身,厉声逼问他,容舒这些愈发丰神俊朗,一身锦衣,贵气逼人。
      “陆殊戎,我这些年忍气吞声,受尽了苦楚也不出现在你眼前,生怕坏了你的大计,现在大仇得报,你反而愈发像一条狗,忠心的给公孙元卖命,金印案诛杀这么多人,你应该清楚不仅仅是南阳王做的。陆叔父一身忠骨,你倒是败了个干净,若是公孙元得知你是陆氏后人,你以为你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云蔚冷哼一声,“我不是赵解霜,她太蠢了。”
      “所以,陛下不会知道容舒是谁。”容舒并不愠怒,他依旧温和悲悯的看着云蔚,对她的一番言辞并不答复,只是浅浅道,“云儿,放下吧。”
      云蔚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殊荣,你知道我们从前有个孩子吗?”
      容舒皱着眉,“什么?”
      云蔚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就在那一晚,你喝醉了,不过我猜你也忘了。如果他能出生,现在已经会说话了。”
      云蔚看见容舒的眼里从平淡无波到惊涛骇浪,继续开口,“他没有看过这个人世,真好,否则他也会恶心的。尤其是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是容舒几年来,听到的最残忍的话。
      云蔚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

      容舒最后离开大牢的时候,脸色苍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毒酒是容舒的侍从端给公孙云蔚的,毒发很快。
      容舒从牢狱走到牢狱尽头,就听到了云蔚凄厉的哭声,哀恸到平息,好像在水里沉溺了一般。
      他回过头,风一过,梅花零零落落的从半空飘落,这种号称最不会被风摧雪凌的花,残红欲尽。
      公孙云蔚出生在一个万丈绮丽的傍晚,彼时天幕上瑰紫玫红,其中还掺杂着金黄与艳粉,流光万顷,这是陆殊戎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霞明玉映。他跑去问父亲,问出生的妹妹叫什么,父亲摸摸头告诉他,镇平王给她取名叫云蔚,云蒸霞蔚。
      容舒接下那几点残红,仰起头,空中是灰白的层云,东风肃杀冷冽。

      春日迟迟,如今再不会有解霜之时,也不会有云蔚天色。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短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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