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春光》熠野

1、第1章

　　这场淅沥沥的阴雨天在S市持续了有近一个星期，暗沉的夜空雷电交加，狂风翻涌夹杂着密实的雨丝，搅得大树晃动，叶片簌簌坠下。

　　宁樾不动声色地调到将耳机最大声，右脚跟随着音乐，有节奏地一下下踩在石灰地面上。

　　不经意的一个抬眼，她瞧见朦胧的雨夜中，有道俊逸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大伞，不疾不徐地往她这儿走来。

　　等了有半分钟，那个男子才走到屋檐下，雨水浸湿了他的裤脚，好在是黑色的，如若不是细看则不会太明显。

　　宁樾将他从脚到头打量了个精细，他相貌英俊，气质出尘，此刻丝毫没有被这场倾盆大雨溅湿的狼狈。即便是放在她们这所帅哥辈出的传媒学院来比较，各方面来说也是处在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樊牧之没有收伞，静静地任由着这个小姑娘端详，好在她没有看太久便摘下耳机，开口道：“你就是我表姐夫说的那个……”

　　她停顿了会儿，不太确定地继续接着末尾：“烦死？”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表姐夫口中所说的应该是这个音节。

　　樊牧之笑意柔和，跟她说：“走吧，小姑娘。”

　　宁樾把耳机卷在手机外围，一窝蜂全塞进了裤兜里，鼓了个明显的大包。她往前迈了几步，瘦小的身躯躲进了他黑色大伞笼罩的阴影里。忽然间，一股木质的香调萦绕在她鼻尖。

　　下台阶的时候，男人用温润的嗓音，轻声提醒她：“注意那里有个小水潭。”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随身背的挎包往里头拽紧了些。

　　樊牧之的车停在教学楼外边设置的停车位上，宁樾坐上了副驾驶位，盯着湿漉漉的裤脚，耳边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以及猛烈的风雨声，随后车门一关，将那些嘈杂全都阻隔在了外面。剩下的是雨滴打在车顶，滴滴答答的响声。

　　车开到一半，遇上路口的红绿灯缓缓地停了下来。

　　樊牧之单手摸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问她：“快放假了？”

　　宁樾两腿蹬得很长，伸在了脚边的风口处，空调风肆意地吹在她的脚腕上。

　　“嗯，快了。”

　　“大几了？”

　　“大三。”

　　他笑了一声，很是悦耳，“瞧不出来。”

　　宁樾把头别过右边，此时旁边一列的车已有了动作，透过被雨遮着的车窗，隐约中她看见不断倒退的树影。脑内的思绪飘散至一年前。

　　她曾见过樊牧之，在手机屏幕上。

　　家庭聚会的前一晚，表姐夫陆航在凌晨发了条朋友圈，凑了九张图。从合照上看得出地点是在郊外，一群人中有男有女。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樊牧之，即使他站在最左侧。绵绵的黑夜，将他的五官轮廓衬得冷硬，好看的双眼里有微光在闪烁，唇角微微勾起。

　　夜凉如水，却好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扔了一支火把，火愈来愈烈，无穷无尽地燃烧着她。

　　次日她向表姐楚景甯问起那人是谁，楚景甯听后，心里当下明了，俏丽的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告诉她：“阿樾，樊牧之这人你招惹不起。”

　　楚景甯看着她不解的神情，再次补充了一句：“他这人太会玩，你不适合。”

　　宁樾想了个通透，从楚景甯说的短短两句话中，对樊牧之有了个定义。大抵是风月场所的个中好手，从头到尾不会施舍几分真心在感情里头的。

　　她便不再多问，笑着转移了话题。

　　可是说到底，她与樊牧之许是同一路人。差别在于，那些事他从不藏着掖着，周围人心知肚明。而她则相反，一味地扮演着乖乖女孩的角色，如果不是右手掌心上，一块烟头大小的圆圈疤痕时刻提醒着她，她都快要以为，她真的是那样的人了。

　　车子停在宁樾家楼底下的时候，雨势变小了很多。

　　樊牧之手长，把丢在后座位置下的那把黑色大伞捞了出来，递给她。

　　宁樾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了，她扯了扯嘴角：“回头我让我表姐还给你。”

　　他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不亲自还给我？”

　　宁樾猜不出个情绪，咬了咬唇，低声嘀咕：“那也得有机会见到啊。”

　　下车后，宁樾绕过前边的小水潭，双耳灵敏地捕捉到了身后的动静。在那人开口之前，她下意识地回过头，他正好把车窗摇了一半下来，眉眼尽是温柔。

　　“小姑娘，我叫樊牧之，下回别叫错了。”

　　他含着笑意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想见我，随时来找我。”

　　宁樾回到家中，屋子里传来浓郁的鸡汤香味，她把伞放在阳台上晾干。风一吹，那把伞晃到她脚边，伞架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下她细嫩的小腿。她泄愤似的把它往旁边一踢，嘴里念念有词：“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找得到你就有鬼了！”

　　与樊牧之第二次相遇没有隔得太久，宁樾那晚开着父亲的车去给楚景甯送吃的。楚景甯给她发了个定位，她在这家装潢金光闪闪的KTV外，找了停车位，拎着两袋糕点走了进去。由服务员领着，好一阵弯弯绕绕才走到了楚景甯所在的包厢。

　　门一开，屋内撕心裂肺的吼声霎时终止，一屋子的人都往过来。包厢内五光十色，宁樾又有些近视，一下子也找不见楚景甯。

　　只听里面传来一道悠悠扬扬的声音，语气油腻：哟，这谁家小姑娘啊？”

　　宁樾有些局促，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找错门。还不等她解释，身后有人揽过她，温热的手掌轻握着她的肩头，樊牧之懒洋洋地回：“我家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见包厢内一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刚才打趣的那人颤着音说：“原……原来是樊四爷的。”

　　后来宁樾才知这樊四爷的来头大得很，这声尊称不是瞎起瞎叫的。樊牧之祖辈都在HK扎根，家财万贯的大家族，枝繁叶茂，人丁旺盛。就樊牧之父亲来说就有好四房姨太，他是第四房，也是最小的那个，故称“樊四爷”。

　　“樊牧之，你可真有脸，怎么我小表妹就成你家的了？”

　　楚景甯从包厢最里头晃晃悠悠地，扶着墙朝她们这个方向走，看得出吹了不止是三四瓶啤酒这么简单。

　　樊牧之笑得身子抖了抖，手松开了宁樾的肩，插回他的口袋里，倚着门边，扬声道：“这不是跟大伙开个玩笑吗？”

　　楚景甯喝得脸色酡红，冷笑着瞧他，没坚持多久，胃里涌上一阵呕意，她也没来得及交代宁樾什么，赶忙着跑去包厢里设的洗手间吐了。

　　包厢里的那群人当没事发生过一样，都是有眼力见的人，没再离门口这边的动静，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活动，闹嗨翻了。

　　樊牧之，也不知道是特殊癖好还是什么的，今天穿了一套黑西装，显然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换了个姿势，抱臂环胸，颇有兴味地问她：“人都不会叫了？”

　　宁樾乖乖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樊牧之：“……“

　　他气笑，伸出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宁樾痛得皱眉，手上还拎着重物，难免往后退了好几步。樊牧之眼疾手快地拉着她的手臂，低叹道：“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她一板一眼地把糕点的名称报了一遍。

　　樊牧之问：“你做的？”

　　宁樾不假思索地回他：“怎么可能。”

　　樊牧之觉得这小姑娘倒是蛮实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里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人的声音不难认，就是她表姐。

　　樊牧之有些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说：“我去里面看看你那不省心的表姐，你进去找个地方坐。”瞥了一眼她手上死死攥紧的布袋，笑道：“这东西就找个地方放着，横竖也没人想要偷你的。”

　　见她点头默应，樊牧之转身，匆忙走去找在里面一个劲撒酒疯的楚景甯了。

　　宁樾找了个人少的空位置坐下，盯着脚尖发呆，耳边的闲言碎语伴着歌声悉数落在她的耳畔。她打开手机，看见了陆航的消息，问她表姐在哪，现在联系不上她人。

　　她犹豫了一下，没回他，食指按下锁屏，黑色的屏幕上映着她心事重重的神情。

　　最后陆航还是来了，把俨然醉得不省人事的楚景甯带走，没大注意到还有个宁樾在现场。于是她只好又把含辛茹苦拎进来的东西，又放回了车上。她吁了口气，刚关上车后尾箱的盖子，一抬头，樊牧之手臂搭在车顶上看她。

　　宁樾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按捺着心中的躁动，问：“你杵在那干吗？”

　　她的火气有些大，情绪表露的十分明显，樊牧之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他也不生气，略微挑眉，说道：“要不换个人情，送叔叔一程？”

　　宁樾见他不像是说话的样子，好奇地问：“你没开车？那你怎么过来的？”

　　樊牧之慵懒地伸展双臂，交叉着搭在后脑勺，一脸正经地说：“叔叔那台小电驴，前几天电瓶被人偷了，今晚坐公车来的。”

　　“……”

　　尽爱胡说八道，没个正形。

　　宁樾按下车锁，懒得同他费口舌，“上车。”

　　一路无言，宁樾在停车的空隙，余光瞥见樊牧之闭着眼假寐，右手食指一下下地敲在腿上。车子驶入高档住宅区，由于没有门禁卡，只能在小区外面停下，放他下车。

　　宁樾没开车门，樊牧之也没急着下车，好似是早就预料到她要和他说些什么，他耐性很好，也不催她，安静地等着她出声。

　　良久，宁樾才说出心中所想：“你别破坏我表姐和我表姐夫的感情。”

　　转念一想，好像又欠缺了些什么，她又补充道：“其实你条件也不差，要什么女孩子没有。我看他们感情挺好的，你就别……”她咽了咽口水，“你懂吧？”

　　街边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他俊朗的脸上，他侧过头，眼里包含着万千汹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

　　“我怎么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