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神饲养的日常》花枝镜

20、落雪楼（五）

　　九青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发现落雪楼形成一个“囚”字，诸多鬼魂怨气聚集于此，无法逃脱。

　　这个风水阵法能困得住鬼魂，自然也能困得住妖魔，饕餮打不过萧沧，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阵法。只是她花了大力气画了个牢中牢，要是一启动能要她半条命，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现在要是废话就等于送命，走为上计。

　　九青一站起来，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她重新盘腿坐下。

　　萧沧回过神来，狠狠瞪着她，继而诡异一笑：“怎么不跑？”

　　九青气定神闲：“问你件事。”

　　萧沧碰了一下牢笼，立刻被烫破了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他沉默不语地裹了裹伤口，坐着调息不理会九青。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再多透漏一句了，啧啧啧，哪能就让你如愿了。

　　“你也用不着省力气了，反正你逃不了。你也别这样看我，我不过是个鲁莽先锋，我师兄立刻就到，你回答我两句话我也算有点成果，不至于被骂得太惨，至于你，我争取让师兄留个全尸，你好我也好。”九青情真意切道。

　　萧沧青筋一跳，还是不答。

　　“你不说，那我就猜了啊。”九青挑眉，然后说：“你是得了什么机缘？修魔不过两年，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落雪楼的阵法连饕餮都奈何不了你？”

　　话未说完，萧沧脸上略有得色，唔……其实言行举止都可以看出不少来呢。

　　九青继续道：“想必是有人指导了你，还得是个厉害人物，但此人却不在这里，否则丰县也不会是如今这样了。你读书出身，能捕鲛人就很奇怪，如果那人没有帮你，你是怎么捕到鲛人的？”

　　一说到鲛人，萧沧色变，沉下眼眸：“闭嘴。”

　　“哦，我偏不闭，你奈我何？东海鲛人一族聪明心善，你怕不是骗来的？天下谁人不知鲛人落泪成珠，鲛绡贵重，你不靠这些，偏做鲛人肉混充蠃鱼肉赚钱，是为何？”如果真是东海六皇子的侍女，这下更有的瞧了。

　　萧沧看她的目光简直要滴血，若不是阵法困着，怕是要活剥了她。

　　“我猜猜，千金宴多供贵人用，还包治百病，啧，除了收集鬼魂之外，你是巴不得这些人死吧，还要死得悄无声息才行…….你留着间破书房，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考场舞弊？啧啧啧，还真是给读书人长脸，又骗人又杀人又修魔，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九青想到王秀才说过的话，嘲讽道。

　　“我没有！我没有！”萧沧忍不住怒吼出声！他恨得浑身骨头“咔咔”作响，魔气在体内四撞。

　　他家徒四壁，唯有读书可以让他出人头地，十数年苦读就盼着一朝夺魁，衣锦归乡。哈哈哈，造化弄人，老天不长眼！凭什么！凭什么王家仗着是主考官就可以调换他和王家门下弟子的试卷！凭什么！王徐两家争斗，扯出他来做垫脚石，说他串通王家考场舞弊！

　　他瑟缩在一床薄被里，满腔期盼着榜上有名，荣归故里，造福百姓。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样冷的冬天，他被蜂拥而上的士兵扯出房间，衣裳单薄赤脚站在雪地里，一脸茫然地被众多学子嘲笑，百姓唾骂，涨红着脸百般辩解剖白，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弄错了！不是我！不是我！真得不是！你们相信我啊！

　　现在想想，这是多大的笑话，他们也用不着知道真相，冰天雪地里的一场闹剧，足以让人心快慰，热热闹闹得说上数日，天也就不那样冷了。

　　他竟然想造福这样一群人，效忠这样一个朝廷！他在监牢里看着小小天窗透进来的光想了一遍又一遍，身上的血都干了，和衣衫粘连起来，稍稍一动就是锥心刺骨的痛。

　　监牢的人奇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这样耐打，十八酷刑加身永远也只有一句“我没有”，他这么还没死，没死怎么交差？！

　　数个日夜，他眼睛都闭不上，全靠一口气撑着，他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不服！他不服！他不服！

　　放他出来的原因很可笑，不是他沉冤得雪，是徐家找不到证据，王家想要用他。有考场舞弊之嫌，终身不得进京，不得再上考场。为什么只是嫌疑便不得再考？他不问了，为什么别人没有，偏偏是你！一定是你心思不正，不走正道！想想都知道的。

　　好好好，那我就走邪道！就走魔道！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百倍！千倍！万倍地让你们偿还！

　　王家安插他回丰县办事，丰县遥远，甚少有人知道他考场丑闻，知道了也不敢说。他回家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天地苍白，真是干净。

　　他遇到两个人，一个说：“做人有这样大怨气，我喜欢。”一个人说：“别在雪里睡，冷。”

　　萧沧狠狠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知道什么！自诩正义吗？替天行道吗？他杀他的人，修他的魔，关你什么事！这群低贱的，不得好死的凡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九青看着狂怒的萧沧，知道猜得有些接近真相了。

　　她再接再厉抛出最后一枚炸弹：“你这样恨他们还不是做他们的走狗？你这样恶心他们，但最后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你骗的鲛人来历可不一般！她是不是被困在了落雪楼！”

　　原想仗着萧沧暴怒，让他嘴快承认，没想到他一下子冷静下来，看着九青道：“想激我？你一直不走，是不是因为走不了？”

　　卧槽！反派不都是废话一堆，激将法激一下就上当的吗？她摊上的是什么鬼？！

　　“你想得真多。”九青微微一笑。

　　“还好。你说，我为什么乖乖陪你耗时间？”萧沧诡异一笑。

　　“噗嗤！”利刃穿肉的声音，九青愣愣低下头，怀里的孩子依旧只有一口气，他小小的左手抓着九青的衣襟，右手臂却是一股魔气变成的利刃，捅进九青的胸膛。

　　痛感瞬间从胸口开始下刀子一般刮着神经席卷而来！九青不自觉地哆嗦起来，痛得后仰，又险险撑住。

　　她拔掉附在孩子右臂上的魔气，冷汗热汗滚滚而下，表情都痛得有些狰狞，她支持不住跪在地上笑道：“算你狠。”

　　斗法，斗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萧沧漠然站起来，双手一举，四周的鬼魂都悚然尖叫起来，不受控制得被萧沧吸拢过去，屋外雷声大作，震耳欲聋。

　　九青几欲吐血，想想今日已经流了不少血还是不要这样浪费，强行忍住了，草草补了补伤口。

　　狡兔三窟，幸好她手里还有王牌，从前永远在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她可是在刀尖上滚过来的女人，别小瞧她啊混蛋！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九青要在他额头画个护身咒，他凭着那口仙气竟然微微睁开了乌溜溜的眼。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九青，然后，他慢慢伸出小手，握住了九青的手指，那瞬间九青被设下的禁制砰然碎裂！

　　九青一愣，魔气吹得长发乱舞，她低声骂道：“小东西，我可被你害死了！你要是不活着可对不起我！”

　　四肢重新充满了力量，灵力在周身游走，眼睛不但变回翡翠的颜色，还有隐隐转向墨绿的趋势，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萧沧看着变回原状的九青大惊：“你！”

　　他立刻意识到情形不对，肃下脸，鬼魂惨嚎着纠结着一团，疯狂地往血咒牢笼上撞去，牢笼顿时裂开几道口子，这些鬼魂少有罪大恶极，再撞两下牢笼就撑不住了！

　　九青扯了扯手腕上的闻言线，说了两句。反手起势，汇集全身灵力猛地往地上一拍！

　　既然这落雪楼就是最大的阵法，那她就毁了落雪楼！

　　她这样太乱来了，不成功便成仁。地上的砖石一块块碎裂，缝隙中溢出无数的魔气，裂缝越来越大，眨眼到落雪楼的六根主柱，整座落雪楼都发出哀鸣。

　　“贱人，你敢拆我的楼！”萧沧大怒，牢笼轰然倒塌。

　　“禽兽你管我！”九青一边往门边倒退一边回嘴，对敌对友她都嘴欠，别说这个混蛋把她弄得这么惨烈，差点就归西了。

　　萧沧一跃而上，九青就势踹到了柱子，“轰”得一声，柱子倒在地上尘土飞扬，地面彻底裂成碎片！

　　底下的魔气冲天而起，红光大涨，窗户破碎，鬼魂叫嚣着从各个窗口飞了出去！

　　“回来！回来！你们是我的！你们都要为我所用，永世不得超生！”萧沧顾不上九青，嘶吼着去抓捕鬼魂，拼命往嘴里塞，狰狞可怖，完全不像是个人了。

　　成魔了。

　　地面突然陷了下去，地下有空间！九青反应极快地跃上二楼，一楼散架，二楼下落，落雪楼生生少了一层！

　　下一刻，难以言喻的味道直冲而上，浓郁的生肌膏香气迅速粘牢了整座落雪楼，像是开到极盛的大丽花包裹了整座楼，房梁栏杆上都开出花来，使人头晕目眩。紧接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腐朽气味蔓延开来，伴随着大海深处的咸湿气味，席卷了整座楼。

　　这是九青这辈子闻过的最浓烈，最复杂，最绝望的味道。

　　塌陷的地下，一个瘦骨嶙峋的鲛人泡在巨大水晶鱼缸里，双手被魔气锁在墙面上，一头海藻般卷曲墨蓝的长发湿漉漉地泡在水里，仔细一看，她腰部以下的墨蓝尾巴被割得露出森森白骨，上面附着点点血肉，像是涂了生肌膏才长出来的。

　　落雪楼要困的不单是鬼魂，还有鲛人！

　　萧沧动作一停，不管四逃的鬼魂，转身愣愣地看着鲛人。

　　那鲛人听到动响，吃力地抬起头，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她的脸，长发里露出的眼睛那样温柔秀美。

　　她看着萧沧，笑了笑：“我的肉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