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了我的年龄》周小野

17、中年女人们（5）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额前的几撮头发湿了，T恤前襟也映着一滩水渍。

　　两人骤然这样面对面，就跟她被抓了现行似的，小乔难免有些尴尬，忙解释说：“是那个胖胖的小哥让我来送……”声音猛然间止住，因为骆闻城突然朝她伸出手来。

　　他的皮肤灼热，结实手臂内侧擦过小乔的耳畔时，她闻见了他身上的汗水混杂着男性气息的味道，浓郁、强势又霸道。还有，他的呼吸也是急促的。

　　倏地，小乔脸红了。

　　骆闻城却只是拿了小乔身后的某个相框，极快得锁进了抽屉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往办公室后一坐，就不搭理小乔了。

　　小乔有点不高兴了，心说你偷拍我照片你还有理了？“我的照片……”

　　“它不会被展出，只是一起洗了我没来得及带回家。”骆闻城快速地说，像是生怕小乔要把照片抢回去似的。

　　小乔：“……”

　　他这副样子又叫她有些心软，她不由放缓了声音：“为什么别的中年女人都有脸，就我没有？”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你在我心里并不是中年女人。”骆闻城这样回答她。

　　“我拿起镜头时，看见的是事物内在的秩序，而不仅仅是他们外在展现出来样子的。物质是局限的，但万事万物都有内在的韵律，那才是永恒的，不变的。”说话间，骆闻城摩挲着桌上的相机镜头。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副立体的油画。忽然，他朝小乔看过来：

　　“小乔，我看见的你，不是镜子里的你呈现出来的样子。”

　　小乔被他的样子蛊惑，不禁问他：“那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的？”

　　骆闻城低头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顽皮的孩子气，“你看起来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你工作、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考虑结婚、生子，但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内心还是一个很小的小女孩儿，你单纯、善良，你渴望有一天可以不管不顾地抛下现实里的一切角色责任，和我一起，去看各地四季的风景。”

　　“谁要和你一起去了！”小乔反驳他。

　　骆闻城却只是直直看着她，笃定地说：“你喜欢我的镜头。还记得吗？第一次看我拍照的时候，你说透过我的镜头，你看见了我的世界。你说你很喜欢安塞尔·亚当斯，并且在当时，你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们不只是用相机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爱过的人。”小乔低低吟诵着，仿佛也陷进去了某段回忆里。

　　骆闻城拉过小乔的手，与她五指相扣。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小乔，你是懂我的，一如我对你的了解。”

　　是屋子里太热了吗？小乔感觉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骆闻城俯下身来，几乎就要与她呼吸可闻，“小乔，承认吧，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我是你一直以来的向往，而你，是我镜头里永远的女孩儿。我向你求爱，那是顺应着你内心真正的需求。”

　　小乔睁大眼，眼睁睁看着骆闻城的嘴唇与自己越来越近……

　　“骆哥，我接到了……”小胖哥急吼吼的声音乍然冲了进来，“啊对不起！我、我什么也没看见！”“砰——”一声关上了门。

　　小乔：“……”

　　骆闻城：“……”

　　骆闻城好笑地一挑眉，看小乔：“我们继续？”

　　小乔使劲儿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闭嘴闭嘴！你可要点脸吧！”并且捂着滚烫的脸蛋大大后退了一步。

　　“我说的都是真话。”骆闻城向后坐在办公桌上，修长手指抚过桌面上跳跃的阳光，“我养父母对我很好，从小，他们就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我也因此，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我发现，看人不能只是看他的皮囊，一个人的苍老还是年轻，很多时候与他的年龄无关。”

　　这是骆闻城第一次在小乔面前提起他的“养父母”，他的语调低沉，脸上现出缅怀之色，一看就藏着很多故事。这一刻，小乔感觉突然就放下了自己眼下的困境，冲动地想要去了解他的生活。但是，摄影展要开始了，骆闻城不得不走了。

　　“这次摄影展准备得匆忙，很感谢各位百忙中的莅临……”骆闻城被邀请演讲，他年轻英俊，如众星捧月般地站在台上。当被问及这次作品的主题为什么要落在中年女人身上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台下的某一处，他说：

　　“因为一个人。”

　　“我们社会对女人的期待，总是希望她们青春貌美，似乎只有年轻女人才是有价值的。可人生如四季，人不可能永远不老，当女人不再年轻，我们落在她们身上的眼光又变成了什么样？他人的眼光不会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它却是一种无形的、无法忽视的压力。当这个社会对上了年纪的女人存在太多的偏见，这势必会影响到她们的生活。”

　　“年轻与年老，是生物自然选择与演化的结果。人不会去评判到底是春天更美，还是冬季更令人难忘。同理，既然是自然选择，年轻与年老就必然都有其存在的必要。原谅我的浅薄，还不能明白这种必要是什么。中年女人的生活究竟如何，这个问题我也还没有答案。我只是希望借由我的看见，与各位一同来探讨这个生命的课题。任何人都不该用年轻还是年老去评断一个女人，女人应该有更宽广的生活。”

　　小乔放眼望去，发现今天来的，确实都是些中年女人。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听骆闻城说话，称他是“妇女之友”。小乔感觉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一点点的心酸。骆闻城他，原本可以不用做这些的。他大可以拍拍他的自然风光、人文风情，轻轻松松就能名利双收。哪用挤在这间小小的画廊里，对着一群大妈似的中年女人说这些啊。

　　小乔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想到这里，小乔转身，更细致地欣赏起他的作品来。

　　照片里，有的中年女人在哭，有的中年女人在笑，有的中年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呐喊…… 她们确实不再年轻了，也不像年轻女孩子那样热衷地收拾自己的容貌，她们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丈夫、孩子与家庭身上。当然，也是有事业型的中年女人的，比如眼前这张照片上的女人，一身黑色职业西装，脚踩高跟鞋，正大步流星地走在办公室里，一看就是那种气质冷硬的女强人……

　　小乔一张张照片看过去，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过去她所不曾了解的女人的群体。以前她只在意自己好不好看，男朋友对她好不好，飞了一趟回来眼睛下面有没有黑眼圈。年轻小姑娘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她不曾为什么人真正付出过，不曾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家庭，还有孩子身上。她不禁想，如果她有家庭，有了孩子，她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呢？会和这些中年女人一样吗？

　　那是一种与过去小乔所熟悉的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年女人有她们独有的喜怒哀乐，与年轻女孩子很不一样的生活重心。她突然觉得中年女人也没那么可怕了，只是生活方式与重心的转移而已啊。

　　而这一切认知的改变，都是骆闻城带给她的。

　　想到这里，小乔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转头去寻找骆闻城的身影。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

　　“阿越，我在这儿！”清脆的一把女声，听得小乔猛地顿住。下一刻，她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擦着她跑过，雀跃地来到那个背影身后，一把抱了上去。

　　小乔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动不了，走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身，现出席越那张斯文儒雅的脸来。

　　“摄影师挺有想法的。我之前就看过他的作品，很喜欢。”女人叽叽喳喳地说。

　　“是嘛。”

　　两人有说有笑的，相携着朝小乔走来，小乔惊恐地意识到，她没有戴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