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了我的年龄》周小野

15、中年女人们（3）

　　这一回，骆闻城径自起身跟上去，理都不理小乔。

　　小乔：“……”

　　她也很想生气，但是，这事儿似乎是她理亏在先……算了，她忍！

　　俩人一先一后跟着沈芹母子，来到了两条街外的……邮局。

　　“你好，我交电费。”沈芹把一张单子从包里掏出来。

　　哦，原来是交电费来的。小乔心不在焉地想。她一直在注意骆闻城那边的动静，便没留神一个半大男孩儿蹬着滑板，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

　　“小心！”

　　“啊——”

　　小乔觉得很神奇，骆闻城的提醒居然是先她一步喊出来的，虽然只比她的惊叫快了半秒钟。耳畔风声呼啸地过，眼前是男孩儿踩着滑板仓惶远去的身影，她一低头，发现自己窝在骆闻城怀里，对方的一条胳膊正紧紧圈着她的腰。

　　“闻城……”小乔愣愣张口。

　　骆闻城呼哧呼哧直喘气，眼里都是害怕。闻言，他愣了一下，接着就像是忽然被烫醒了一般，快速把小乔往外一扔。

　　“等等！”小乔心中一急，条件反射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堵了快一天的话终于憋不住倒出来了，“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什么是你所谓的浪费时间？”骆闻城沉着脸打断她，“离开你，不管你，找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谈恋爱、结婚、生子，鹿乔，这就是你想要的？”

　　“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呀。”小乔干巴巴地张口，那种心中闷痛的感觉却又来了，喉咙更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她感觉到呼吸困难。

　　“那是‘大家’，不是我。”骆闻城冷冷道，“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怎么做。”

　　“可是，闻城，我……”小乔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可光是她脸上的游移就足够刺激此刻忍怒的骆闻城了。

　　“你是不是要说，你那是为我好，是替我着想？”骆闻城狠狠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 “鹿乔，那样才更令我愤怒！你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猛地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当初？是指她拒绝他的那个当初吗？

　　小乔只觉被人当胸狠狠打了一闷棍，那疼痛叫她心神俱颤的同时，也仿佛替她拨开迷雾，让她骤然看清了前路。眼前的骆闻城死死捏着双拳，额上青筋直暴，显然还沉浸在某种怒到极致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愤怒是一种防卫，通常是人无法面对内在真实心情时的一种自救手段。那么此刻，骆闻城无法面对的心情，又是什么？

　　小乔没有错过在说出“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句话时，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受伤。

　　所以，当初她的拒绝，对他的影响这样大吗？她从来都以为，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会追求她……

　　几人回到沈芹家门口时，已经快3点了。

　　“晚上我煲个汤，你和骆老师留下来一块儿吃吧。”觑了眼小乔和骆闻城的脸色，沈芹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

　　“不用。”

　　他俩这个时候倒是难得默契。

　　沈芹回到家后，匆匆忙忙炖上烫。4点左右的时候，她又带上小儿子，去接女儿放学。

　　5点的时候，两小孩儿一大人总算回到了家。沈芹马不停蹄地去做饭，边淘米边教育女儿：

　　“快去做作业！”

　　“别弄你弟弟，他好不容易这会儿不哭……”

　　“呜哇——”

　　“你们两个小祖宗，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晚上7点左右干完厨房里的活，沈芹开始辅导女儿写功课。待到9点，两个孩子终于睡了，沈芹也累到死了。

　　站在凉亭里，透过沈家的那扇窗户，小乔看见了沈芹的一天。但同时，她似乎隐隐有一种感觉，那也是沈芹一生的缩影。

　　“咕噜噜——”

　　小乔：“……”

　　骆闻城回过头来，他的视线先是盯在她脸上，然后又缓缓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小乔窘，被他看得脸不争气地越来越红，“晚、晚饭吃太早了。”5点不到的时候，骆闻城就从附近餐馆里叫了餐送过来。但那会儿小乔光顾着看他了，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啊！

　　骆闻城：“哦。”

　　小乔：“……”

　　这时，只听“咔哒”一声，沈家的大门开了，一身居家服的沈芹轻轻走了出来。

　　沈芹是出来散步的。

　　她一动，骆闻城自然是要跟上的。不过，没走多久，他就停了下来，因为，前头的沈芹遇上了一个人。

　　“下班啦。”沈芹亲热地和对方打招呼。

　　“是啊。”

　　小乔自骆闻城肩侧探出头去，就看见夜灯下，一身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戴佳站在那里。

　　“今天回来有点晚哦。”沈芹又说。

　　“嗯，到季末了，加了会儿班。”

　　两个女人闲话家常，看起来关系不错。但是，戴佳累了一天，她们也不可能聊太久。2分钟后，两人互相道了别。

　　“咔嚓——”骆闻城却在这个时候，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这有什么好拍的？

　　小乔忍不住踮起脚尖，去看他的相机屏幕。这一回，骆闻城把沈芹和戴佳都拍了进去——着重点在沈芹，戴佳只有一个侧影。

　　正脸对着镜头，沈芹眼角与唇边都带着细细的纹路。她脸下有黑眼圈，额前的刘海在经了一天的家事后，沾上了油腻。可她的眼神却发着光，那目光正落在与她擦身而过的戴佳身上，满满都是欣羡。

　　这时，骆闻城手指微动，屏幕上的照片就切换成了另一张。

　　那同样是两个女人的照片，照片里的戴佳出神地望着前头的中年女人和孩子，她抿着唇，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又似笑非笑。她的眼里，羡慕、渴盼、犹豫、压抑、痛苦……种种复杂情绪几乎要隔着照片满溢出来。

　　两张照片一对比，小乔的心神为止一振。

　　“她是沈芹。”骆闻城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来，他并不看小乔，只拿修长手指点着照片里的侧影。

　　“我知道。”小乔呐呐地说。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你。”骆闻城眯眼看着前方的虚空处，脸上的表情被昏黄的路灯光一照，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满意自己的生活，而他们处理这种“不满意”的方式，通常就是羡慕别人。但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眼里平凡无趣的生活，看在另一个人眼中，或许就是无法企及的风景。”

　　小乔不知怎地，突然就有些心跳加速，不禁开口去唤他：“闻城……”

　　骆闻城自顾自道：“戴佳羡慕沈芹可以过家庭生活，可以不用在社会上打拼，可以生儿育女；沈芹却羡慕戴佳能出去上班，能不在琐碎的家务中消磨掉自己的生命，能在工作中实现自我价值。”他终于肯回来看小乔了，他的眼神深邃不见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那生活是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无需妄自菲薄。你的人生是你的，你的生活更该由你自己去看见。”

　　他的眼神变得热切而小心翼翼：“小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人生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只是，你还没能够发现它存在的意义。”

　　小乔瞪大了眼睛：“我……”

　　下一刻，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间深谈的氛围。

　　骆闻城脸上当即现出一抹懊恼。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他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骆先生是吗？您叫的宵夜外卖到了，但是小区保安不让我进来！”外卖小哥激动的声音传出来，隔着5米远都能听见。

　　“知道了。”挂了电话，骆闻城不自在地看了小乔一眼，“在这儿等我。”然后，他就拿外卖去了。徒留小乔一个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这人是什么时候点的外卖？明明刚才她肚子“咕噜噜”的时候，他就是一脸无所谓的“哦”了一下的。

　　身后忽然响起“啪嗒”一声，似脚踩枯枝的响。

　　小乔一惊，回头，看见沈芹从一棵大树后头走了出来。

　　沈芹：“你别介意啊，小骆他就是这个脾气。”

　　小乔：“？”

　　“下午那会儿我看见他朝你凶了，他看起来闷声不响的，生起气来挺吓人的吧？但其实，他心地很好的。”沈芹笑着说。

　　小乔这才明白，沈芹这是当和事佬来的，“我明白的。”她说。左右也是她惹他生气的。

　　“其实啊，我挺羡慕你的。”沈芹忽然叹了口气说。

　　小乔：“？”

　　“羡慕你能跟着小骆一起工作呀。他们家以前在这个小区住过，他是个话不多的孩子，但是很喜欢给人拍照片，拍得比照相馆里的都好呢。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一点儿没有孤儿院长大孩子的那种坏脾气……”

　　“什么孤儿院长大？”小乔脱口道。

　　“呀，我怎么跟你说这个？”沈芹自打嘴巴，“嗯……总之……”突然她望着小乔身后的目光一变，“我得回家带孩子了，别跟小骆提我说过孤儿院的事啊！”说完就一溜烟跑走了。

　　唉——小乔想喊她，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