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司再续》枝稚

18、意外之语

　　玉藏轩。
　　“徐少，输了罚酒，您可别赖呀。”坐在徐驿染然腿上的女人将装着红酒的高脚杯送到他唇边，红唇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角度，纤纤玉指轻搭在他肩上，媚态尽显。徐驿染的目光凝在刚刚进来的林澈身上，一时没动。“徐少，看什么呢？”女人在他耳边呵气道，绯色旗袍下雪白的长腿轻轻蹭着，不满意味明显。
　　“嘘，别动。”徐驿染竖起食指在她唇上虚虚一点，一手接过酒杯一手围过搂她入怀。女人以为徐驿染要玩什么新花样，顺势靠在他怀中。徐驿染同时敏锐地察觉除他以外另有几人注意到了林澈，正转头窃窃私语着。
　　不好意思了女士们先生们，我的。
　　徐驿染缓缓喝了一口酒后松开手，微抬下巴示意女人起来。她不甘不愿的慢慢站起来，徐驿染起身在她鬓边留下一吻，“晚些再来找你。”说完朝林澈走去。
　　“林长官也来找乐子？”林澈听得这略带调侃的调子，心里一跳，偏头见是徐驿染，不以为意道：“和朋友来看看。”戚铭拿着服务生提供的印花红笺喃喃出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咝——怎么这么文绉绉的？”“喜欢就去，应该是你的型，我待会儿就走，你随意。”林澈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红笺道。“行，真兄弟，我先走了！”戚铭也不跟他废话，反正账都付了不去白不去，于是麻利地上了二楼。
　　徐驿染这才慢悠悠道：“林长官不去吗？”林澈摇头，他莫名不喜欢这里的氛围，仿佛连空气都浸染了浓重的脂粉酒气。“我在这儿倒是有个好地方，包林长官满意。就是不知道林长官……”徐驿染颇有悬念地停了半秒，陡然一笑继续道，“肯不肯赏脸了？”徐驿染左口一个林长官右口一个林长官叫的十分顺口，原本暧昧的话语被他说得坦坦荡荡，要不是这人开着一家玉藏轩，每月都往司令部匿名送钱，被发现了还美名其曰充盈军资，林澈简直都快以为他要公开行贿了。
　　不过……反正是要解决午饭的，来都来了，干脆吃了再走。林澈转念一想果断答应他。
　　“请。”徐亦然略略欠身，垂下眼睑，唇角弯似新月。林澈早就习惯了他一会儿轻浮一会儿假正经的风格，抬脚便走。
　　“你这是用来金屋藏娇的吗？弯弯绕绕的真多。“林澈揉着撞疼的额头没好气道，“我也想啊，奈何佳人难得。”徐驿染忍俊不禁，哄小孩儿似的道：“乖，马上就到，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林澈耸耸肩，不置可否。他可没看出来这儿有什么“酒香”，“巷子深”倒是真。
　　走到尽头处，徐驿染站定。“咔！”的一声，门开了。一片天光乍然泄露，林澈跟着走进去，见天蓝万里阔，远处林立几座高楼，心知是到了玉藏轩的楼顶。
　　“等着，我去做饭。”徐驿染身上那种如影随形的玩世不恭收了大半，隐隐透出几分认真，林澈“唔”了一声，并未注意。他打量这个所谓包他满意的地方，出乎意料不是什么富丽堂皇之地，一套简易的蓝木桌椅，一个徐驿染走进的附带小厨房，几件别出心裁的装饰物，四周花坛围栽着簇簇雏菊，草青作底，瓣白胜雪，花蕊新黄惹人怜，煞是好看。
　　雏菊大多两三朵一点缀，从茵茵草绿撑开层叠瓷白，勾得林澈心痒。他迈步走到花坛前，伸手去捻“雏菊”花瓣，发觉触感不对，再一细观才知竟是价钱不菲的丝绢所制，瓣上还滚着几颗晶莹水珠，自带菊香淡淡。这样小小一朵，便已是逼真至极。
　　“假的……”林澈顿觉荒唐，花那么多钱只为造一堆假东西，值得吗？
　　“漂亮吗？”徐驿染不知何时出了厨房，倚在墙上歪头问他。“怎么可能不漂亮？毕竟是寻常人家一生难见之景。”林澈一语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莽撞，兴许别人就是单纯喜欢，又何必他来多嘴？
　　“我母亲以前……喜欢雏菊。”徐驿染自顾自说完这句话，默了半晌。仿佛也觉没意思似的低头“啧”了一声，转身回厨房。林澈却是一怔，有些后悔一时冲动之语勾人心伤。他抓了抓头发，回过味来，这么重要的地方，徐驿染为什么带他来？一时兴起？这事儿简直没法儿细想，非亲非故，非友非邻，不过数面之缘，请个饭而已……
　　林澈叹了一口气，坐下来趴在桌子上盯着鱼缸发呆，金鱼绕着水草一圈圈地游，有耳边风声渐缓，一时宁静非常。最近发生的烦心事一件接一件，他心中郁结难消，加之平常难得有清闲的时间，此时放空身心，困意上涌，不知不觉滑入无边深黑。
　　徐驿染手上活儿未停，但心思却早已不在此。他原本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投其所好，循环渐进，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那句话，突然从假意中生出一点真情，差点儿翻船。他皱眉暗自忖度，还是想不清楚自己的初衷了。算了，徐驿染放宽心态，偶尔一次也没什么，而且有助于塑造感情真实性。
　　他快速炒完最后两个菜，装盘后端出去。见林澈一枕胳膊睡着了，不禁哑然失笑，走到桌旁放下菜盘，也坐下来盯着林澈发呆。林澈脸上仍有掩不住的倦意，浅浅蹙眉，但好歹睡得安稳。“有这么累吗？我钱捐少了？”徐驿染嘀咕了两句，低头瞄了一眼手表，1:35。
　　这可就怪不得我了。徐驿染伸长手在他睡的桌面附近敲了敲，林澈霎时睁眼，一看是徐驿染，拍着心口长舒一口气道：“我还以为老师呢，差点吓死我了。”先前尴尬的气氛尽消，徐驿染放下心来半开玩笑道：“你从前的老师罚站么？阴影这么大。”林澈笑说：“罚站多温和啊，至少五十个俯卧撑起步好吗。”
　　“你做完了？”林澈看着他刚端来的菜问，“嗯，你去盛饭，我把菜端过来就行了。”徐驿染起身。林澈伸了个懒腰跟进厨房。
　　“你这菜都能赶上饭馆了，牛。”林澈咂舌道。徐驿染极为自然道：“如果林长官喜欢，我愿为之天天效劳。”“得了吧，我可雇不起你这么贵的厨子。”林澈一笑带过。
　　二人隔一桌色香俱全坐下，徐驿染拿出从楼下顺手一带的没开封的可雅白兰地。“喝吗？”他懒散的往后一靠问林澈，林澈忙点头，他都好久没碰过了。
　　没多久一瓶酒见底，徐驿染一抹瓶口酒渍送到唇边舔净，领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两颗，整个人慵懒又不羁。他这时身边没有美人相陪，只眼前一个酒量还不错的林澈。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回忆起林澈那句话，心情不算很好。
　　徐驿染隔着浅淡几分醉意朦朦胧胧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开口，嗓音轻缓又自显一种颓废的味道：“来我这的人，关上门就醉生忘死，不知门外乱世，也忘了烽烟四起，奉假为真，图个心理安稳，好强迫自己和现实分开。我弄这些花儿，也不过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咚咚！”敲门声响起，闷闷的人声从门外传过来；“徐少，老爷唤您回去，说是今儿个家宴，务必归家。”“嘁，什么家宴，怕是又没钱了吧？”徐驿染嗤笑一声，想着正好借此把刚刚那番反常的话盖过去，于是起身回到彬彬有礼的状态道：“家父令我回去，我就先走一步了，林长官自便。”
　　确定是心理安慰不是心理折磨？林澈看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人，不自觉想到那个流传已久的传闻，他的母亲是死在他面前的，但他一字未有。
　　“你梦到过她吗？”
　　徐驿染碰门的手指僵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出去，门外人谄媚笑颜，门后人平静轻问，徐驿染关一门隔绝，走回他所熟悉的世界。
　　真是喝醉了吧？徐驿染扶额后退几步靠在墙上。
　　“徐少？车等在外面，您？……”“知道了。”徐驿染冷淡道，目光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又对一旁站的笔直的服务生道：“里面那位是我的贵客，只要不是房间着火就别去打扰他，懂？”服务生点点头，心里明白几分。
　　走廊灯光暧昧，衣香鬓影，徐驿染几乎每走两步就能碰上一个“红颜”或是“知己”。“徐少，又上哪儿去啊？”“徐少，晚上十一点party，别忘了啊。”“徐少，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货’？”徐驿染一一回应，丝毫不乱，待到走出玉藏轩坐在汽车后座时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想念林澈直接叫他名字的样子了。
　　下次吧，下次这种意外还是别发生了。只是恰好对他有点喜欢而已，他更习惯意料之中。
　　“开车。”
　　“是。”

作者有话说

　　下章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