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二月红 ...
-
“开门！例行搜查！”
“妈的，哪个孙子这么不长眼，大早上的扰人清梦。”男人粗鄙不堪的咒骂，女人柔柔弱弱的细语，小孩儿清脆嘹亮的哭号，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将我从梦深处牵扯回现实。我伸手挡住晨光，缓了缓神，慢慢睁开眼。
不是……黑黢黢的牢房。
心跳得很快，我空空看着天花板，梦中前事，毕竟已远。
温暖，明亮，干净。
我无法得到的。
开门声响起，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又轻轻关上门，我一只手支床坐起来，白许延皱眉说：“张启山下令全城搜捕我们，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他走到窗前带了几分烦躁道：“是昨天那个男人，我应该清理掉他的。”
任何的遗漏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那种辛苦几天被人用几句话逼死的感觉并不好。
梦中场景似乎要冲破禁锢，张牙舞爪回到人间。
我攥紧被子一角，舔了舔干裂的唇，下床去倒水。冰凉的玻璃杯，冷的就像……与杯壁接触的手指蓦地针刺般疼痛，一松手玻璃杯落下发出破碎声音。
梦里我说：“我本就……欠你一条命。”
“不还不休。”
“师父？”白许延转头便见二月红怔怔站在桌边，面上犹豫之意明显，却还笑笑回他：“没事，手滑。”
我信你个鬼。
张军座，你可真狠啊。白许延在心中又补了一句，简直是个疯子。
他不由分说拉着二月红到窗前道：“那儿有个落脚点，我们先顺着下去。”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白许延打开窗户，左右望了望，没有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顺墙下去，离地不高就直接跳下去。
落地时，久违的畅快。
白许延递给我口罩，我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把枪给我，压帽低声说：“分头走，我回去拿些东西，火车站见。”说完径直走出巷子，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带几份决绝道：“若遇拦者，不必手软，立时杀之。”
“师父，你并不欠任何人。”白许延说着闪身混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不就是杀了一个人吗，二月红，只因她系张启山的夫人，你便这般下贱？因为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连自尊也不要了吗？
何必？
何必。
我迈步走上大街，避开搜捕的人转另一条路。行人渐少，叶落萧萧。
阴沉苍穹。
不是晴天。
军靴踩叶的声音传来，步调沉稳，我心下一凛，顾不得许多就近推门而入。所幸未锁，想是荒废。
路面与墙俱是焦黑，零零落落盖了几席雪，凄清得很。这院落，竟是烧毁过。
脚步声越发清晰，我走上前躲在墙后，上好保险栓以防万一。
墙角半截枯木，不知为何，甚是熟悉。
难道我来过这儿？
脚步声停，随后“吱呀”一声，有人进来。我偏头，视线凝住，方才我走进的，是半边儿残破拱门。
张启山站在墙外，盯着虚空思索，明明有人影闪过，怎么溜得这样快？
那个影子……张启山眯眼，可真像他啊。
二月红已经在这儿死了，我只是人间游荡的一只孤鬼。我浑浑噩噩地想。
张启山想，如果，是他。
故地重游，故人重逢。
真刺激啊。
突然想叫叫他的名字，张启山觉得这可能会是他一生做的最愚蠢的事——对着一面墙说话。
“二月红。”
我死死咬住手臂一小块皮肤，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眶干涩，没有泪。
一墙之隔，千山万水之远。
突然就怕了，退了，愧了。张启山，如果二月红真在这里，你又如何自处？
是你，变态，疯子。抓回来又怎样？杀了他？
张启山原先的怒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再让他真真正正死一次，就像白许延说的，自己他妈哪儿来的资格。
曾经仗着的是什么呢？张启山握紧拳头，扒开他从不愿深究的事实。
不过就是仗着，二月红那份干干净净的喜欢。
张启山，是人？
“我……”一开口就已嘶哑，说啊，说啊，一句“后悔了”而已。
我什么？放下咬出血印的手臂，我又好笑，还嫌不够糟心？
一冬天的施虐，自己这种人，竟还曾想囚他在身边。狼心狗肺，都无法形容。
“师父，若遇拦者，不必手软，立时杀之。”白许延那句话仍在脑海中清清楚楚。
张启山。
杀之。
我温柔而无声地念，反复辗转唇舌之间，仿佛这是我此生所心心念念的唯一爱人。
后二字出现，又是无言冷瑟，仿佛这是我此生所心心念念的最后仇人。
前面柔情铺垫，只为藏刀。柔情落幕，自是手起刀落之时。
似乎和“爱”“恨”都沾边儿，但其实哪种都不沾。
没有那些纠缠，把他当作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是……可惜了，只要心中仍存妄念，就一定会像一根长长的藤蔓缠绕裹身，蒙上眼睛，封住嘴巴，最后的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生怕人知晓。
连自己都恶心。
张启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终是一言不发调头走出大门。
“佛爷。”门外等候的人迎上来，“取消……搜捕。”张启山心中闷痛，一脚踩偏被人扶住。“滚。”他推开下属，面上平静，无风无澜。
就好像一把大火烧光后剩下的寂然余烬。
张启山慢慢走回去，风凉凉刮过，寒意几许。
“好冷……”他望向惨白的天，眼神渐趋茫然。
二月红，原来你走了，人间是这个样子。
黛瓦不青，粉墙不雪，没了意义。
我再也寻不到一个如你这般的人。
而人间于我，便再无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二月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