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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羽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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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我受邀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做客。他家住的村子只剩下很少的几户人了,到处是荒废的老房子和杂草丛生的废弃农田,荒凉里透着诡异的生机,我很喜欢这类城市里见不到的特别风景。我看到亲戚家有个不错的相机,就表示想借用来拍照。
这个亲戚跟我隔得太远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听说亲戚家原本有个儿子,但是之前得了什么大家都说不清楚的很奇怪的病,拖了很久都没有治好,在之前很长一段的时间里一直卧床。平日里房间里窗帘要拉得紧紧的,不开灯,也不见外人,总给人一种“也许他很快就会死去了”的感觉。
这个年轻的男孩最后还是死了,好像就是不就之前的事吧。他家里简单的办了葬礼,只请了很少的人参加。
亲戚把相机借给我的时候说,里面存了很多很多他儿子以前的照片,所以内存不多了,可能拍不了很多照,叫我不要介意。并且嘱托我注意不要把这些照片删掉了。
“为什么不转存到电脑上呢?”我问。
“相机坏了,连接不了其他设备。”亲戚回复我说。
“一张也不要删,就算你觉得照片里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也不要删,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他说。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我大致翻看了一下那些照片,有些是那个男孩,有些是只通体翠绿的鸟。
“这是我以前养过的一只鸟,也死了。”亲戚解释说,他看起来很难过。
后来我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整个村子里游荡,拍照。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天色很快暗下来,黄昏的日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不经意看了一眼,恍惚间觉得影子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仔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夜里我从睡梦中惊醒,突然就觉得自己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我掀开被子,在冷淡的月光下,我看见自己大腿上长出了细碎的羽毛。
理智让我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心慌,我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冷不防看见那个相机静静地躺在我的手边,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可我就是不自觉的拿起了它,并且对着身上的羽毛拍了张照。
接着我就看到,羽毛渐渐的消失了,我的腿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冷汗呼的一下冒出来浸透了我的睡衣,我感到头很晕,我想再多做些什么,可控制不住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到我的被子上,温暖明亮得有些不真实。
我隐约记得夜里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但又觉得不过是个过于逼真的噩梦罢了。直到我拿起相机,看见最新的一张照片里,昏暗的光线下,我的大腿上覆盖着细小的羽毛,泛着冷冷的绿光。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我的小腿变得越来越细,不是减肥变瘦的那种细,而是连带着骨头一起逐渐萎缩。小腿上肌肉和脂肪一点点消失,最后剩下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上面还有奇怪的裂纹。我的脚趾越来越长而脚掌不断缩小,我的膝盖越来越难以向前弯曲,反而开始朝后凸起。
我感觉我正在渐渐变成,一只鸟。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亲戚家,并且带走了那个相机。每次我觉得身体的变化已经无法掩饰的时候,我就会拿出那个相机给自己拍张照。异变会在拍照后快速消失,但当它再次出现的时候,总是会比先前更严重。
腿上的羽毛已经很长了,还蔓延到我的手臂,我的胸脯,我的脖子,甚至我的脸。
我拍照的频率越来越高,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在网络上查找不到类似的案例,医生对我的病情束手无策,我尝试过用其他的相机拍照,可是都没有效果。
前几天我发现,相机的内存满了。
我删去了之前拍的风景照,但腾出的空间又迅速的被新的照片填满,我删去最初拍的那张有羽毛的照片,却惊恐地发现,大腿上的羽毛再怎么拍照也无法消除了。
我开始翻看亲戚家儿子的照片,连续很多张画面都是漆黑一片,我不知道这些照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觉得也许可以删掉。
亲戚的嘱托在我耳边响起,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往前翻看。照片里渐渐开始有了光,我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躺在病床上,他太瘦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凸起,就好像被子下面只是一片薄薄的纸。
我再往前翻,这时候男孩还没有卧床,炎热的夏天他穿着长袖长裤站在那里,显得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裤管空空的就好像没有腿一样。
再往前,再往前,我看见男孩坐在镜子前,手里拿着相机对镜自拍。衣袖没有遮住他的手腕,我看见了熟悉的羽毛泛起的绿色磷光。
果然……心里有些猜测被证实了。他在这个相机里留下了那么多的照片,可最后还是死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用掉相机的全部内存。我越来越慌张了,我也会像这样,一点点憔悴,一点点崩溃,最后死去吗?还是说,死去之前,会先变成一只……鸟?
“一张也不要删,一张也不要删……”亲戚的话回荡在我耳边,可手臂上渐渐冒出的羽毛击溃了我,“他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还要活着。”我想,继续活着也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如果就此放弃我可就再也没救了。
我开始一张张删去男孩的照片,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删除了几张照片而已,可我总有一种把谁的生命一点一点撕扯破碎的感觉,甚至一阵阵地心悸。
冷静一点,你只是太紧张了,你这些天压力太大了。我自己劝自己。男孩的照片太多了,我没有删完就觉得有些脱力。不得已我停了下来,但至少现在的存储空间够我用一阵子了。
我的脑子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我开始想这个孩子死去的时候是以人类的样子还是鸟的样子呢,也许最后他已经变成鸟了,他把自己藏在黑暗里来逃避现实,也许他死了以后相机也还是有用的,他是以人类的样子下葬的。
那我把他的照片删除了,他的尸体会又一次变成鸟吗?也不对,他的尸体应该已经火化了。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塞了些什么东西,渐渐变得昏昏沉沉,又一次睡了过去。睡着之前我听见我在心里对他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变成怪物,也不想死。
期间我接到亲戚的电话,询问相机是不是还在我手里,我搪塞了过去。
我还做了一个实验,我趁自己恢复正常的时候,切掉了右脚的小脚趾,我发现切掉的脚指头不会再发生异变了,它始终保持着人类脚趾的样子,渐渐僵硬又腐烂。
死掉以后就不会再变化了,这个结论让我有些安心,至少我还有机会以人类的身份死去。是的,我的心态正在渐渐改变,我不再那么害怕死去了,相比之下我更害怕自己变成个什么未知的东西。
再后来那位亲戚到我租的房子里来找我了,他看起来很着急,情绪也很不稳定样子,强行拉扯着我离开,还把我放在手边的相机抢过去挂在了脖子上。
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连挣扎喊叫的力气都没有,被他带回了他家里。路上他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我被安排住到了他儿子的房间里,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也不开灯,每当我身体的异变变得很严重的时候,就听得见黑暗里响起一声快门的“咔嚓”声。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的筋肉被撕裂剥离,感觉自己的骨头一寸寸被敲碎,我愈发觉得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
我的身体保持人类形态的时间已经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其他时候我都会陷入昏迷,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今天,我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我有这样的感觉。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抽离,周边的黑暗里突然有光亮起来。
我艰难得转动脖子,看见房门被打开了,光亮中看得到我那位亲戚端着相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我,门口好像站了个男孩子,他的脸一点点在我眼中变得清晰,他竟然,是亲戚那早已死去的儿子!
我努力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我听见他跟我说。
四周又渐渐被黑暗笼罩,我知道我要死了。
恍惚中,我看见那个男孩,穿着凉拖鞋的右脚上,没有小脚趾。
......
“谁教你把档案写成这个样子的?这不伦不类的像什么!你以为是在写小说吗?”男人将手上的一沓纸甩到桌子上,抬起眼来对着对面的女孩问道。
“我又不是胡编的,既然是真实的记录,还这么详细,那为什么不可以?”女孩托着脸颊,一脸不服输地看向男人,“让我瞅瞅......哈,你明明喜欢看的嘛,心里一套嘴上一套,你可真奇怪。”
“这是谁招来的新人?赶紧给我带出去重新培训!”男人仿佛有些恼羞成怒了,站起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好嘞!”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忽然出现在房间里,捏着女孩的肩膀就把她拖了出去。“新人第一次做任务,还没来得及培训呢,这就带走,您可别生气。”
二人渐渐走远,西装男抬手搓了搓女孩的头发道:“哦我可爱的小草莓,忘记告诉你了,以后的报告直接交给我哈,交给刘老头肯定得挨骂的。”
“你确定你是忘记了?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呢。”女孩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嘿嘿。”男人笑了一下快速转移了话题,“来看看新的观察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