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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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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多以酷暑烈日为多。
明书办事向来稳妥,此次窦离为了让她行路中舒适些,特意命他找了一个稍大的座船。那座船从船坊细细挑选过,年年有人维护,崭新如初。
六月初五,窦离在码头附近与付随云和林飞燕告别,随后扶着余宁踏上了去淮安的座船。
船行了不多时,余宁便觉得胸口闷得慌,头晕目眩,直犯恶心。
小素找来一个木盂,拂着余宁的背替她顺着气。
余宁却伏在桌子边已经吐了两三回,船只跟着波浪颠簸,起起伏伏,胃中几乎翻江倒海。
窦离掀帘进来,见到这样一幅景象忙将她扶到床榻上,对着身后两个侍女问道:“夫人早上吃了些什么?”
“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碗清粥,还多吃了一块桂花糖糕。”惜儿想了一会,说道。
他皱眉搭上她的脉搏,隔了一会儿终是舒了一口气,余宁一向不怎么出门,今日风浪大,身子禁不住这风浪的颠簸,晕船了。
“夫人平日吃了安神药带着吗?”
“带了,”惜儿又说:“一应按平日的用度准备着,存在隔间。”
“去煎一幅,让夫人服用。”窦离吩咐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小素和惜儿带着一室的女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窦离扶着余宁躺下,见她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看样子还是难受得紧,于是替她揉着太阳穴,询问道:“好些了吗?”
“嗯,”余宁呢喃着将头凑近些,耳鼻间充斥着窦离平日里用惯的沉香,一时觉得能纾解昏昏沉沉的脑袋,她轻声唤道:“沐之。”
“嗯?”窦离低沉的嗓音回应她,温柔间带着宠溺。
“你给我说故事吧,我听你说说故事,兴许舒服些。”她抬起头,伸手拨弄着他系在腰间的佩玉。这块佩玉窦离自小待在身边,沾了他气息,变得温润起来。
“好,想听什么。”他上半身斜斜靠着,怀里拥着自己的夫人。
“似乎从未听你提起幼年时的事情,如今才知道你有师弟妹,官人还有多少师妹不妨一并说了,省的妾身心里堵得慌。”
窦离扯出无奈的笑意,说:“夫人既然信不过沐之,那沐之就细细和夫人说一说。”
伴着外面潺潺流水入耳,船内男子述说着他曾经苦涩的少年时光。
余宁听得津津有味,他家官人说起自己的故事总喜欢避重就轻,那些伤心处他总是轻轻带过,不忍心她陪着他一块儿难过。
彼时佳王想要争夺储位,四处拉拢世家大族,那些不愿追随他的世族几乎被他迫害得分崩离析。窦离的外祖折氏累世清贵,享有盛誉,又曾任帝师,阖族也找不出错来,因此佳王也无从下手。
而清河窦氏为先帝重用,天子近臣,素以儒将闻世的窦渊暗中掌管了皇城司,搜集到佳王私自畜养暗卫,招兵买马的罪证。先帝大怒,佳王以此为契机,率军谋反,结果可想而知。
佳王落草为寇,恨窦氏挡了他宏图大业,派残部灭了窦氏一门。
那是一段血雨腥风的往事,他的神色十分淡漠,言语间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好听。”余宁摸着他消瘦的脸颊,她从前只知道窦家曾出过一场变故,却不知道其中是这样的隐情,即为夫妻,自然是一体同心的,悠悠开口:“大仇得报了吗。”
窦离抚上那微凉的柔荑,一双眼睛并没有什么波澜:“陈年旧事,我自有主张,你只安安心心陪着我就好。况且当年佳王潜逃时已死于乱箭,我也无缘为父母手刃仇人。”
“后来呢,父亲母亲罹难,你一个人怎么过的?”余宁靠着他问。
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我虽活了下来,可惜受了不轻的内伤,命悬一线。正巧父亲的故友禹流质出谷游历,姑母就让我拜在他的门下,托他照拂我,这才有幸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时的伤,如今还好么。”
窦离浅笑:“无甚大碍,将养了许多年,自然是好了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有多少同门呢。”临安郡主一向对她严苛,高门之中妻妾成群,第一要紧的就是收敛妒忌。可余宁觉得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越是在意,越是抓肝挠心。
自家官人有多招人,她可是深有体会。安稳太平的时日中,是另一个女孩陪伴着他。那些静好岁月,两小无猜,花前月下……
“醋了?”他似乎很高兴看到余宁消沉又黯然的模样,说:“林师妹入门的时候我都十五岁了,况且那时我初涉世故,多数时候也不在谷中。”
“即便如此,窈窕淑女,也是君子好逑。”
窦离润俊不禁:“她才六七岁的光景,若我真有别的心思,岂非禽兽行径。师妹自幼孤苦,分不清情为何物,且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余宁一愣,他十五岁的年纪,自己不就才十岁的光景,分明还是禽兽的行径嘛,她捏着他的手使了点劲,不悦道:“官人胡说八道,我那时也不过十来岁吧。”
“那又如何,”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左不过六七年,等得起。”
那一年宫宴,他第一次入宫,少年空乏的心无心留恋在宴席之间。因他是窦氏嫡支唯一的血脉,将来会接管清河窦氏百年基业,讨好恭维的人自是不少。
少年披着银灰斗篷,刻意躲到了远处,不经意闯入了一处湖泊附近。
太液池旁,亭台楼阁,灯火璀璨,湖面上波光粼粼,待风平浪静时水面上印着一轮圆月。
窦离穿梭于楼宇殿阁之间,绕过一处转角,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廊下,月下煮茶,眼里尽是一片安宁祥和。
“你也是一个人吗?”小女孩微笑地伸出手,一双漂亮的眼睛似印着一片星河,那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盏茶:“皇后娘娘让余宁学习茶艺,我煮了第五遍了,你帮我尝一尝可好?”
鬼使神差,他接过了那盏茶,坐了过去。
月色凄凉,许是那一杯热茶无意间温暖了他空乏的心,少年赞叹道:“很清冽,也很温暖。”
正如眼前女孩温婉干净的笑意,是凉风月色里的一盏明灯,暖到人心里。
“真好,”小女孩巧笑倩兮:“听闻古人以诗会友,今日咱们便以茶会友,小女淮安余宁,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少年一笑:“小生清河窦离,能与姑娘结缘,三生有幸。”
原来他们的心曾贴的这样近过,也不知她是否忘记了这段往事。
余宁见他发呆,而嘴角又噙着笑意,有些不满他的分神,便戳了戳他的脸颊:“沐之,想什么?”
“嗯?”他骤然回神,看着怀中妻子一脸娇嗔,如有羽毛拂过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暖意:“忽然有些想念夫人的茶,许久没喝了。”
船只摇摇晃晃,余宁躺在他身边,听他断断续续讲着年少时师门趣事,不多时思绪便开始神游,只觉得周公正朝自己招手,慢慢陷入梦乡。
惜儿进来的时候,余宁正在酣睡。
“端出去吧,夫人已经睡下了。”窦离轻声吩咐道,起身替余宁掖了掖薄被,又坐了一会儿才去了另一处船舱。
船行得不快,十天左右便靠岸。
余宁望着熟悉的情景,乡音入耳,只觉得温暖。
不远处是普通渡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另一边因是官用码头,清冷有序,她喃喃着:“还是从前的样子。”
“夫人,该上马车了。”明书见夫人和身边的女使都端详着四处的景致,竟忘了时辰,不由上前提醒道。
余宁扶了扶帷帽,问:“官人呢?”
“江南东路转运使等地方官员,听说大人携夫人回门,早早便在码头候着,此时大人大约正被几位地方官员拉着说话吧。”
“嗯,走吧。”余宁便收起看风景的心思,踏上了马车。
窦离见余宁上了马车,无心与这些官员周旋,恰好以夫人回门为由拒了转运使的宴席,便往车架走去。
他翻身上马,往淮安余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