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二三事》星云点墨

25、第 24 章

　　窦离来得急，京中一应事务都被搁置下来，引得朝堂议论纷纷。
　　莫不是君臣离心了？
　　众官员心中惶惶然。
　　温太师看向太子，据关氏送来的消息，窦夫人去商丘养病，十有八九是窦离是思妻心切，这才告假的。
　　必定是窦夫人不太好吧，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这样才合理。否则，告了病假，又怎会不在府中。
　　而另一边，太子也是皱着眉头，捏着笏板的手几欲发抖。
　　他如今是又气又怕，气在皇妹做下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不和他说明，怕在窦离忽然告假离京，他若是借此参上一本，那他这东宫储君的身份也是坐到头了。
　　窦离再不喜爱余宁，那也是他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嫡妻，身有朝廷诰命的外命妇，不是谁都可以折辱的。这窦离究竟是哪路神仙，能将她迷得不分黑白！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倒好，学那前朝高阳公主的手段，散尽前程为郎君了。
　　那可是他的亲妹妹，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去谋害女眷，甚至还要拖自己下水。这还是他的亲妹妹吗，赵元顷怒极反笑，眼神中闪过恼恨。
　　连着几日早朝，窦离都告病。明面上大家已然一派和气，私底下纷纷传言，这窦离失了圣心，只怕离辞官不远了
　　天子看着坐下臣子面面相觑的神色，不为所动。他最喜欢的一双儿女，一个一心护短，狠厉无谋；一个娇纵任性，不分是非，这十几年的培养，就养出这样的后继者，简直枉费心机。
　　散朝后，天子召了太师温儒凡和文昭阁中学仕金幼淳。金幼淳书香门第，族中虽出过不少仕子，但甚少有人居高位，多数在太学供职，并没有太大的报国之志。
　　不过，这位金幼淳却是个例外。
　　赵珩看着两位宠臣，一个曾是自己的师傅，一个是自己钦点的两榜进士，问：“二位卿，如何看东宫？”
　　两人均是一怔，陛下要打算废东宫么，这可是动摇社稷的大事。他二人互看一眼，都不作声。
　　“朕培养了二十多年，为他谋划将来。本指望他能做个守成之主，却不成想辽人不过稍有动作，他就钻进了圈套。教朕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温太师见天子动怒，心中也知道太子资质平平，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上不能得圣心，下不能御权臣，并不是理想的皇位继承人。只是按祖制，他虽庶出但记入皇后名下占了嫡，所有皇子中又占了长，按法度唯有他能入主东宫。
　　“太子还年轻，陛下又值盛年，何不再教导几年，兴许，太子能历练起来。”温太师说道。
　　“朕给了他不少机会。”赵珩摇头道：“若再放任他，父子离心事小，动摇国本可就追悔莫及了。”
　　温儒凡不解地看着赵珩，这太子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天子要这么急着废东宫：“陛下，臣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了。铸币案太子是受何家的牵连，论罪不至于废黜东宫之位啊。”
　　“陛下，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子失了圣心必然有陛下的考量，且诸皇子也日渐成才，陛下可择贤能者继承大统。”
　　赵珩看向金幼淳，这也是他心里想的，于是问：“金卿觉得朕的哪个儿子适合皇位呢。”
　　“臣不敢妄自议储，臣只知贞观政要中曾有云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太子位居东宫十六载，只知伦孝不问苍生，内心睚眦，纵容何氏外戚，东宫之位请陛下三思。”
　　温儒凡脸刷的一下白了，这个金幼淳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父子更替，也传不到他们金家手里，何必这样挑明，难道不怕天子动怒。
　　果然，赵珩的脸色变了。
　　“中学仕是糊涂了，陛下恕罪。”温儒凡心中惶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是自己举荐的金幼淳，若真是触了逆鳞，恐怕自己也难独善其身。
　　“那金卿以为哪位皇子合适。是元邵、元璘，还是年幼的元循？”
　　“陛下，六皇子不过四五岁，自然不不足以受封储君，二皇子元邵天性纯良最爱吟诗作赋，恐怕难抵挡暗流汹涌，唯有三皇子做事张弛有度，礼贤下士，至于是否有勇有谋，微臣不敢妄下评论。”
　　“元璘？”赵珩沉吟着，元璘虽是他的孩子，可从小父子情分就浅。幼年时元邵最爱读书，诗词歌赋很通，元顷占着太子位，师傅教导得都是策论和治国之方，问起功课都能对答如流。
　　只有元璘，他不怎么过问，一旦接触，那孩子眼神里全是冷漠。十几年来，父子二人甚至不如萍水相逢的路人。
　　“那孩子今年该有十八岁了吧。”他喃喃着：“该到议亲的年纪了。”
　　温儒凡和金幼淳沉默着等着天子发话。
　　“陛下，您忘了，贵妃属意金家的嫡女。”段一桥在身边提醒道，眼神瞥向了金幼淳。
　　“哦？”赵珩听他如此说，勾起嘴角看着金幼淳：“金卿原是讨好准女婿来了。”
　　金幼淳一听，眼神闪过一抹痛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下：“陛下明察，臣句句肺腑之言。臣若是魅上之人，请陛下革臣中学仕之职。”
　　“起来吧，你若是这样的人，朕也不会用你。”赵珩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起来，又问：“金家嫡女知书达理，朕也有所耳闻。朕还以为贵妃会从世家大族之中择媳，不成想竟然看上了你家的丫头。”
　　“臣之女与三皇子门不当户不对，微臣恐贵妃娘娘错爱。”
　　“内帷之事何至于牵扯朝堂，金卿不必在意，朕也觉得金氏不错，贵妃看人一向有数。”他看着两人又说：“二位卿的意思，朕知道了，先下去吧。”
　　等两位臣僚退出御书房，天子的脸色便冷了下来。金幼淳是赵珩故意放在太学里磨砺的臣子，他学富五车，在仕子中十分有名望。若是窦离是在明处的，那金幼淳就是隐在暗处的。
　　他有些怀疑，元璘是否知道自己的意图。
　　“一桥，窦离去了几日了？”
　　“回陛下，有四五日了，”段一桥说：“今晨探视司卫队长成山来过，替窦大人告了一月的假。”
　　“什么？”赵珩皱眉，不可置信，这窦离什么时候这样胆大包天了：“余宁得了什么病，连告一月的假。”
　　“陛下，许不是窦夫人病了，是余将军不大好。”
　　“阿盛？”提起余盛，赵珩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他一路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在层层白骨之中将他扶上了皇位。
　　他这般出生入死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他的心上人，宗室女临安郡主，他担心夺储宫变会将她置于险境，所以肯冒着死罪陪他入京。
　　如今，好些旧臣生了歹心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他安于一隅，守着妻女。
　　往事历历在目，血雨腥风的飘摇岁月，勾起了他无数的念想。
　　“他是陪余宁回门去了吧。”赵珩命人取来了纸笔，其实他也疑心过余盛，余家曾是前朝世家大族，享有盛名，在战乱征伐间日渐萧索，书香门第却人丁凋零，至余盛不得不弃文从武；“下一道旨意，朕终究是愧对他了。”
　　段一桥换来承旨官，在诏书上盖下了玉玺。
　　临溪村。
　　余宁早起换上衣裳，想去看看叶家母女。昨天晚膳时，窦离告诉她已经雇好了船只，要带他回门，三天后出发。
　　今天太阳正好，晨起空气中带着清香。马车在乡间田野间行走，余宁素手拨开帘子，眼见漫山遍野的琼花，如同一幅泼上颜色的山水图。
　　怪不得付随云说商丘养人，好山好水，才养出一方好风气。
　　飞燕迫于付随云的管束，当起了余宁的护卫，这几日几乎寸步不离。惜儿和小素都是好相处的人，闲来无事，飞燕总会逗她们，一时学男子调戏她们，一时又故意出现在他们面前吓他们一跳。可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她也是责无旁贷。
　　“其实若是朝廷的徭役不那么重，这样好的山水，何愁百姓不富庶。”飞燕躺在余宁身边，驾着二郎腿，十分随意。
　　“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始皇与炀帝求之心切，反倒激起民愤。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你就替天家说好话，庙堂多少文臣尸位素餐，依我看，就该统统贬为庶民，来田间劳作！叫他们也吃吃苦。”
　　“飞燕女侠有济世之心，实乃江湖幸事。”
　　林飞燕嗤之以鼻：“嘲讽我。”
　　“肺腑之言。”余宁看她微红的脸，也不好再说什么，今日来本也不是要和她吵嘴，她是来向叶氏母女辞行的。
　　田间阡陌窄小，马车是进不去。
　　余宁和林飞燕便下车来，结伴走在田野间。
　　天空湛蓝，风和日丽。
　　玲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抬起头时见到不远处有人朝她招手。林飞燕一身红衣，一下就认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不正是几日不见的余宁吗。她兴奋极了，连蹦带跳跑了出来。
　　“飞燕姐姐！余宁姐姐！”
　　玲珑拉着两人跑向小屋，一边还冲着屋子里喊叶大娘。
　　那天夜里，她们俩被一个侍卫救出来之后，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知道提起余宁，那侍卫只说是与他们失散的夫人。
　　乡野小户，也不知道夫人是多大的官，今天见余宁回来看自己，就知道她也安好。
　　“姐姐，你家里人来找你了吗？”玲珑问她，朝夕相伴了一个多月，玲珑舍不得她。
　　“嗯，我要回家去了。”她摸了摸玲珑的头，看向叶娘子，脸上有歉意：“本该早点回来看你们，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夫人心善之人，必然有好报的。”叶氏擦了擦眼睛，她不过粗鄙之人，却能得见贵人，已经是三生有幸。
　　余宁朝玲珑一笑，蹲下身来，将一枚簪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女儿家读书认字是好事，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我也不知下次相逢是几时，这枚簪子姐姐赠给你，权当是你日后及笄的贺礼。古有木兰从军，今有武后称帝，切莫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框死在礼教中，只要不触犯律法，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玲珑懵懂地看着她，微笑说：“我记下了。”
　　夕阳西下，半山腰上，有一人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林飞燕不由叹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作者有话说

　　写权谋，当然还是男人的争斗之间比较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