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二三事》星云点墨

23、第 22 章

　　马背上颠簸了一路，余宁横坐在窦离怀中沉沉睡去。她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侧之人的衣襟，似做着一场不好的梦，脸颊上有几缕泪痕。
　　窦离刚到驿站，就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童子，一个背着药箱，一个背着箧。
　　付随云脸上一向挂着和煦的笑意，与窦离常年冷淡的脸截然不同。他看着窦离抱着余宁下了马，向他走来。
　　“师兄。”付随云看了一眼他怀中的人，说：“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进屋再说。”
　　付随云招来两个童子，一起跟着进屋。
　　这是驿站里最好的一间房，虽说不比京城府宅，却也算得上整洁干净，显然是有人精心收拾过。
　　余宁躺在榻中，脸色苍白，呼吸平稳，恍惚中似有人在她手腕上覆了一块绢帕，有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她听见窦离的声音，只觉得安心。
　　“不碍事，”付随云皱起眉头，似有些迟疑不定道：“大抵是夜里受了凉，又遇惊吓，虽是小症候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拖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探她脉向，似有亏空不足，我记得我嘱咐过师兄，让她好生调养的。”
　　窦离替她拨去额前凌乱汗湿的碎发，说:“大约一月之前，她从崖上落下，幸好底下有暗河，被冲到了此处，大约落水时落下了病症。”
　　付随云听了，虽然不知道余宁为什么会落水，大抵又和宫里那一位有些牵扯，一时又有些薄怒：“我有一计，不如让余夫人喝了假死药得了，省的时时担惊受怕。师兄不必担心，山谷养人之地，养上个十年二十年，必然好全了。”
　　窦离听他这样说，眼中透出寒意，那假死药是那么好用的，向来都是生死五五平分，有醒过来好全的，有醒过来痴傻的，更有熬不过药性假死变真死的。
　　这话他也说得出来，窦离薄怒：“闭嘴，你可以出去了。”
　　“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付随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去桌案上写了方子，让两个小童跟着出了门。
　　“等一下。”
　　“有事？”
　　“去外面等着我。”他替余宁掩好薄被，转身说道：“我有事问你。”
　　付随云听了，轻哼一声，推门出去了。
　　院子里，林飞燕心事重重地站在院子里，眉头紧皱，她听说余夫人差点被擒龙帮欺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愧疚。人是冲着她来的，不说余夫人，村里死伤好多人，他们又何其无辜。
　　付随云走进，见小师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心里知道她是对这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了。他支走两个童子，慢慢走到小姑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倒惹她吓一跳。
　　“想什么呢，”他温和地问。
　　“二师兄，”林飞燕一见他，再也忍不住心事，泪眼簌簌地往下掉：“都是我不好，不该连累了这些人。”
　　“作恶的是擒龙帮，若是任由其壮大，只会伤害更多的性命。”他安慰道：“再说你为附近村民惩奸除恶，大家都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
　　“话虽如此，可毕竟连累到她，”林飞燕一提到余宁，也是心绪复杂：“我虽讨厌她，可也没想害她呀，这次她差点被擒龙帮劫走，大师兄定是怪我的。”
　　付随云淡淡地说：“不过是巧合罢了，他若是怪你，不是还有二师兄替你撑腰么。再说，你大师兄也不是这般不分是非的人。”
　　“我总觉得他不信我的。”林飞燕吸了吸鼻子，被喜欢的人讨厌，想想就觉得委屈。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小师妹的心意，他们三人都知道。自窦离成婚之后，林飞燕写下了这句诗词，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前段时间再次相见，付随云见她举止乖张调皮，并不消沉，还以为她肯放下了，谁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随云。”窦离披着黑色的袍子，信步走来，停在他们跟前。他瞥了一眼林飞燕，也不曾说话。
　　付随云下意识地当在林飞燕身前：“别怪她，她没那么多心眼谋害别人，况且，她也算是余夫人的救命恩人。”
　　窦离挑眉看着师弟，他这师弟，从小就护着林飞燕，骄纵得她一身的毛病。他对师弟师妹自有一份责任，却不知什么时候，小师妹会对自己暗生情愫。不喜欢的人，他一向泾渭分明，直言自己有心上人，也不曾想过会伤了小妹的心。
　　他挑眉瞥了一眼眼眶红红的小姑娘，终是叹了一口气：“你有善心，师兄便放心了，日后行事还是稳妥一些好。那擒龙帮又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你当你这二师兄有三头六臂，次次都能护着你么。”
　　“不是还有官府吗。”她见窦离没有怪她，似有不甘心，小声顶嘴。
　　窦离见她还是这般天真，说：“若不是二师兄及时去搬救兵，你以为今日你还能活着站在这儿哭吗？”
　　付随云眼见窦离要开始教训她，忙说：“师兄师兄，小师妹向来做事莽撞，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的脾气，日后我定然好好管束他。先说正事吧。”
　　“好了莫要哭了，”窦离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没来由地皱起眉头：“我与你二师兄有事商量，你先回去吧。”
　　林飞燕似求救般看了一眼付随云，眼眶红红。
　　“这样吧，你看你师嫂今日也没人照料，不如你将功折罪，去师嫂面前尽点孝心，也好叫你大师兄消气。”附随云笑嘻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转头说：“大师兄，你没意见吧。”
　　她见窦离没有说话，只好一步一回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余宁的屋子。
　　“我安插在辽国的暗线送信回来了，佳王余孽确实与辽有勾结，我想着铸币案定然是与擒龙帮有莫大的干系。”
　　三十年前佳王不满先皇选择平平无奇的恪王继位，纠集一群武将谋反。谋反失败后佳王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在江湖上成立擒龙帮，为祸百姓，这几年竟有壮大之势。
　　付随云想了想，又问：“他们为什么找上何家。”
　　“我想着也许不是擒龙帮想接触太子，或者是辽王想接触宫里什么人，只是那人似乎并不那么听话。官家生气并不是因为太子为何家求情，而是有人已经公然潜伏到内庭之中，太子看不清形势，恐怕将来难以为继。”
　　付随云听了，淡淡地说：“就算太子是被拖累的，他手底下那帮文臣可不见得个个都干净。连几个文臣都约束不了，他还想继位，官家还没糊涂呢。”
　　“随云。”窦离看了他一眼，说：“你我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师兄本就残破之躯，于官场上还有些用，有些事师兄来做就是。”
　　他心里知道，随云与自己不同，禹流质就只有他们三个徒弟。他入门最早，酷喜读书，钻研兵法，性子稳重，偏偏在医术上的造诣不如自己的师弟。世间可以少一个窦离，但不能少一个付随云。
　　“那你也得顾虑一下自己，如今你是有家室的人。”
　　“我知道，”他挑眉一笑：“也不是舍不下这朝廷的官位，大不了，我带着余宁归隐就是了。”
　　付随云听他这样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师兄上月让我去淮安，我见到余将军了。”
　　“他老人家可好？”窦离垂眸问道。
　　“都是一些旧伤，只是，师兄还是带夫人回去看看吧，他……不大好。”
　　窦离忽抬起头看着他，清隽的眉毛蹙起，眼神深沉，随后复望向夜空，似有无限苦楚：“好，我知道了。”
　　他一个人在夜深露重的院子里站了良久，收敛了情绪往屋子里走去。
　　推门而入，只见林飞燕趴在余宁的床榻上打瞌睡。林飞燕亲自给她喂药，守着余宁直到她沉沉入睡。
　　她一向自诩江湖儿女，自然不如世家女子尊贵，想睡的时候，就随便找一处地方睡下就是。
　　窦离轻咳一声，见林飞燕一下跳起来，拔剑相向：“谁！”
　　“师兄？”林飞燕揉了揉眼睛，见是他，连忙放下剑，说：“姐姐才睡下。”
　　“嗯。”他点头，见林飞燕要走，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怔怔的看着他，印象里师兄是不爱笑的，莫非她还在做梦，竟看见师兄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谢谢你。”
　　这个笑意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至多也算师兄妹之间的客气。她的大师兄恪守礼教，一向对她和对二师兄没什么分别。今日对她笑，是因为那个病榻上的女子，深情之人，总是爱屋及乌。
　　她心里知道大师兄对余宁的执着之深，为了她散尽一身修为，为了她沉浮官场哪怕受人胁迫。旁人只看见她畜养妾室，私底下他却避之不及根本不动她们。谁知道他故意抬举周氏是为了替余宁挡灾，以那公主的手段，恐怕余宁早就死了。
　　终究自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也许普天之下，也只有余宁当得起一声窦夫人。她释然一笑：“不碍事，江湖女子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
　　她悠然回身，不再回头，忽然觉得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作者有话说

　　剧透：付随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我想把小师妹给他